37 第三十七章（1 / 1）

这日，鱼玄机告诉上官婉儿自己要在观里聚一帮才子们玩乐。诗阁聚会？上官婉儿纵是心情低落也不免稍稍有了些兴趣。她自幼长于深宫之中，又是罪奴身份，这种文人墨客的聚会，她只听说过，从来没有亲眼目睹。又听鱼玄机说来的都是洛阳有名的才子，心里还是多了些期待。

孰料竟是如此。

参加聚会的有文人，有女道士，也有烟花女子。上官婉儿对这些沦落风尘的姑娘本无鄙夷，可是……看到他们做出种种狎昵之态，甚至女道士也参与其中，上官婉儿一阵反感，只一声不吭地给他们上茶上酒。众人正在玩传耳环的游戏，男男女女追逐打闹，乱成一团，上官婉儿小心地避开他们。

“你是上官姑娘吧？玄机和我说起过你。”上官婉儿来到一个文人案前，正为他续酒，冷不防他开口问自己。

“是的。婉儿见过公子。公子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婉儿。”上官婉儿放下酒壶，对着他行了个礼。

“不必客气。我对姑娘也早有所闻，不胜钦佩。只是琐事缠身，又恐唐突，所以一直不曾去拜会姑娘。今日得见，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学生崔湜，姑娘不必见外，叫我名字就好。”崔湜抱膝斜坐，一边打量上官婉儿一边侃侃而谈。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崔公子，婉儿还要给别人倒酒，不能陪崔公子说话，还请崔公子见谅。”弯身盈盈一拜，便走开了。

崔湜扬眉一笑。放荡不羁的鱼玄机身边竟然是这样一个斯文有礼的姑娘，真是笑谈。不觉又转头去看上官婉儿，只见她体态轻盈，举步轻摇，想起刚才看她明眸皓齿柔弱无骨的样子，端的是窈窕佳人。只是过于温文尔雅了些，不好搭讪。不过，她本是宫中女子，从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出来，这样谨慎守礼也属正常。既然到了鱼玄机这里，想要搭讪亦非难事。

眼看上官婉儿从他眼前走过，崔湜出声叫住了她：“婉儿，你可知宫中最近出了何事？”

上官婉儿果然猛地停了下来，转身走到他面前，问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自己语气过于急迫，轻咳了一声，问道：“崔公子想必知道些什么，可否告知婉儿一二？”

看着上官婉儿果然如自己所料，崔湜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婉儿坐下罢，宫中最近发生了不少大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呢。”

上官婉儿依言放下酒壶，跪坐在崔湜身侧，一双秀目默默注视着他，等他说话。崔湜顿时整个人轻飘飘的，不觉又笑了一下，方说道：“三天前，太后……”

听得心心念念的人在别人口中道出，上官婉儿心猛然动了一下，晃了晃神，方凝神去听，对方已经说完了。上官婉儿尴尬不已，十分惭愧地说道：“崔公子，对不住，我刚才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太后她怎么了？”

别说这姑娘呆住了，自己当时听了也是难以置信。当朝太后大权在握，无论太子还是皇帝在她手里犹如皮影戏上的人偶一般任由她摆弄，简直比汉朝吕后还飞扬跋扈。崔湜笑笑说道：“太后把皇帝给废了，赶他和皇后到房州当庐陵王去了，又立了豫王为皇帝。”

什么！上官婉儿倒抽一口气，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天后竟敢随意废立皇帝！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上官婉儿的心因惊吓和止不住的担忧而狂跳不已。一时情急，上官婉儿拉着崔湜的袖子问道：“太后她现在怎么样了？”

崔湜不由失笑。他一介无官无职的文人，连洛阳府衙都不能随意进去，如何能得知深居皇宫的太后娘娘呢？不过，太后怎么样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罢了。崔湜不紧不慢的喝了口酒：“太后娘娘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全在她一人手中，文武百官无不惶悚。”又轻叹一句，“咱们的皇上就是个傀儡而已。”

那就是天后她好好的了。上官婉儿一下子轻松下来，身子也坐回来，呆呆地看着桌案。废立皇帝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杀人，也没有人反对，真是奇怪。不过，这样最好了，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又没有杀人，连被她废掉的皇帝也好好的活着。大家都好，她也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上官婉儿鼻子酸楚，忙悄悄地吁气，免得当场落泪。

崔湜看着上官婉儿低头不语，以为她在为李显李旦难过，温声劝道：“婉儿，庐陵王和皇上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俗话说血浓于水，太后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这时鱼玄机那里发出哄笑声，原来那个叫温庭筠的文人在鱼玄机的袜子里找到了耳环，温庭筠手里高高举着耳环向鱼玄机邀功请赏，鱼玄机哈哈大笑，温庭筠趁势便去摸她的脚。上官婉儿惊醒过来，忙起身：“多谢崔公子给婉儿说这些事情。婉儿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叨扰公子了。请公子慢用。”

走了几步，上官婉儿又退回来，望着崔湜恳请：“崔公子，以后若是得了宫里的消息，告诉婉儿一声可好？”

崔湜点点头应下，上官婉儿称谢不已。回宫的希望已经渺茫，她只希望能偶尔听到天后的消息，知道她一切安好，心里也就安慰了。

崔湜的眼睛一直看着上官婉儿起身匆匆出了房间，方转头看向鱼玄机她们，笑着起哄：“温兄，有好事大家一起分享，吃独食算什么啊。”一边说一边起身朝他们走过去。旁边众人见状也纷纷起哄。场面顿时乌烟瘴气。

洛阳宫里也是一派和祥。武媚娘笑意盈盈地看着站立在御案前的萧璟：“萧璟，这次大事能成，你功不可没。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萧璟笑了一下，凝神想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看向武媚娘：“萧璟听太后娘娘的意思，这已经算是大功告成，可以分封功臣了是吗？”

武媚娘不以为然地笑笑：“朝廷上当然还有些不服气的。不过大势已定，既然宰相们都不说什么，他们更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萧璟，小心谨慎是好事，但也不必把弦绷得太紧了。哀家赐你一座府邸如何？还是你想要别的？封个什么官来做做？”

萧璟慢慢摇摇头：“萧璟本是贪得无厌之人。萧璟的胃口比太后想象的要大得多。”看着武媚娘饶有兴味的眼神，萧璟脸色凝重起来，“萧璟想要的东西是现在的太后给不了的。太后若是想奖赏萧璟，只有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武媚娘眼神一跳。自己已经贵为太后，大权独揽，还如何更进一步？她倒不知，这世上还有她给不了的东西。就是萧璟想当皇后又有何难？

“太后娘娘，您辅助先皇理政二十多年，这天下能有今日之气象，说是您一手打造亦不为过。您甘心让那些史官自己用心血换来的这份功业记到别人的名下吗？”武媚娘愕然地看着萧璟，她在劝她自己做皇帝吗？

开玩笑！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哪有女人做皇帝的。武媚娘断然否决：“萧璟，我全当你最近劳累过度，刚才在胡言乱语，你下去吧。”

“不！”没想到萧璟一口否决：“臣今日既然已经将这番话说出口，就一定要将它说完。太后，您现在已经大权在握，所缺不过一个名分，为何要眼看着伸手就能摘到的东西却抽身而退呢？建立一份前无古人的功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太后娘娘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它溜走，甘心吗？明明是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家当，为什么要让它姓了别人？”

萧璟看着武媚娘脸色已不复刚才的震惊，知道她已经听进了自己一番话，便趁机添油点火：“太后娘娘，您仔细想想，如今走到这步，您还有路可退么？皇帝今年已经20岁，亲政迫在眉睫，您若不设法，即刻就会被那些人劝退。您甘心就这么再退到后宫吗？现在武家子孙都借你荫蔽在朝里做官，您一旦退下，皇帝他日亲政，您让武家的子孙何以自处？不要说荣华富贵，他们能保全性命吗？”

武媚娘不语良久，看了一眼正凝目看她的萧璟，起身走到她面前：“萧璟，你还没有告诉哀家，你想要什么？”

萧璟笑得风轻云淡：“萧璟想在千古第一女皇的手下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宰辅，微臣想和太后成就一段千古一遇的君臣佳话。太后，若能成就不世功业，萧璟纵落得千刀万剐剖棺戮尸也无怨无悔，不知太后娘娘可敢与萧璟携手？”

武媚娘看着萧璟眼中的挑衅，丝毫没觉得她出言不逊，反而也被激得意气风发：“哀家当然敢。这世上从来从来没有哀家不敢做的事情，端看哀家想不想而已！”

上官婉儿自那日见得那些文人的种种轻侮之行之后便再不肯跟着鱼玄机去看什么诗酒酬唱了，只一个人静悄悄呆在房间。这日，她又一个人在灯下呆坐，忽听得外面有喝骂哭闹的声音，忙起身出去查看。

推门出去一看，一个房间门口正有一个小女道士伸胳膊左右抵挡木条的追打，一边哀哀哭泣。上官婉儿见她年纪尚小如此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忙赶过去。

房间里拿着木条追打小女道士的乃是常来观里的女眷，大家唤作韩夫人的。只见她一边打一边骂：“死丫头，谁让你进我房间的。本夫人好不容易想好一首诗，全让你给搅和没了。你是存心害我出丑是不是？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上官婉儿心大不忍，看着那小女道士胳膊上早有几道红痕，忙出言相劝：“韩夫人，她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打她了。”

韩夫人停手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粗声粗气地说道：“那我的诗怎么办？我明日还要带着它去给人饯行呢。到时候大家都有诗，我一个人做不出来多丢人。”

上官婉儿红了脸，抿抿嘴唇，说道：“我约略认得几个字，平日也作诗来玩。夫人若不嫌弃，让我试试可好？若是夫人看不过眼，我再请人帮夫人写。”

韩夫人随手丢了木板，指指桌案，上面摆着纸笔：“好吧，那你来写吧。”

上官婉儿拈起裙角，跨进房间，看着桌案旁边全是纸团，笑了笑，跪坐下来，也不思索，拿起笔便写。待墨迹稍干，上官婉儿便拿起纸递给旁边站着的韩夫人。

韩夫人随意一看，转头看向仍旧坐在门口哭泣的小女道士：“别嚎了。算你今日走运，这位姑娘心善救了你，不然我待会告到你师父那里去，有你好果子吃。滚！”

小女道士连忙爬起来跑走了，上官婉儿笑着拒绝了韩夫人邀她品茶的提议，仍旧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