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成长（1 / 1）
江煜城一战成名，得失各半。
自此后，五名学生均转至他校，再也没有人取笑展笑意，至少，没有人当面说起。
也许，这个结果是好的，只是失去的似乎更多。
当天晚上，去接女儿回家的秦旗晕倒在江家，竟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而不自知，送到医院仍没能保住展令留给她的这一点血脉。
江煜城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若非累极了连觉都不睡。
失去孩子的痛苦只有为人父母才会懂，甚至真的失去过才能感同深受。没有人告诉他秦旗在知道真相后做何反应，他却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当作他不懂那种痛楚。
无心，不是借口，就像几年前，当他还是父母眼中的年幼孩子，母亲余秋荻问他那么喜欢笑意是否想要个弟弟或是妹妹，他摇头拒绝。谁曾想到，只因他的一句不要，这个母亲就当了真。
两日两夜，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从思绪乱涌到空无一物。窗外日月交替，北风呼啸，甚至飘起漫天雪花，他就靠在床头直愣愣地望着，一动不动。
门声响起，敲了数次，他仍是不动，眼睛却转了下，果然听到展笑意的声音。
“四哥，开门。”细声细气，从门缝飘进来。
又敲了两回，有些不耐烦：“江煜城，开门。”
不一会便踢起门来，当当地响：“再不开，我找人来卸门啦。”
最后，靠在门上小小声地求：“开嘛，我要进去。”短短几个字，从耍赖变成委屈，像是哽咽。
江煜城勉强走过去，还没触到门锁，听见外面唱起来：“小兔子乖乖，open the door，can’t can’t I can’t，妈妈没回来，不能把门儿开。”
手攥在锁上定了一会，无奈拉开。
小脸歪在门缝后，摇着手眨眼睛：“小……兔子哥，我能进去吗？”话音未落，已经挤进去，跑到床边爬上去坐好。
江煜城不知道这两三天发生了什么，她的反应变了样，分明打架回来那晚她还在赌气不理他。
展笑意指指床边位置拉他坐下，从头扫到脚来回地看，像个大人似的以手试探额头温度，甚至假模假式地扒着他的眼皮凑过去看，演了好半天的大夫才叹了口气：“你看起来没什么嘛，爷爷他们很担心，怕你饿……坏。你饿不饿？大哥说你不会吃的，但我还是给你拿了个鸡蛋，你吃吗？“话还没说完，鸡蛋早已剥得干净，直接塞进嘴里。
盘着腿看他努力嚼了半天，一动不动地捂着胸口瞪她，展笑意腾地跳下床，飞快地冲出门去，很快又端了杯水冲回来，摁到嘴边强灌了几口，他才松了口气。
她也跟着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拍他的胸口：“看，在你快要饿死的时候，是我救了你，差点噎死，还是我救了你，连水也给喝了，不用怕渴——”
江煜城捂着她的嘴，声音仍自指缝间努力地钻出来，“死……”
拉着她坐在身边，谁也没再开口，对望着。
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地说：“谢谢。”
“小事儿。”她不在意地摆摆手，笑过之后又严肃地端坐：“江煜城，咱们谈谈。”
他挑眉，她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很生气，因为你们打架，我妈妈知道了会难过的，她会一个人偷偷地哭。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你的好心会办坏事。”
江煜城认真打量她，点头。
“我哥说，你没做错，是他们不对。”
他笑，有些僵硬。
“我妈妈生病了，说是以后不能再生小弟弟或小妹妹陪我玩了。”展笑意突然凑近他，鼻尖几乎抵上，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要小弟弟小妹妹，我告诉你啊，我想要个……姐姐。”说完用力地点点头，笑眯眯地等待回应。
江煜城原本愣了下，当听到她的秘密，忍不住笑起来，揉着她的头发盯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笑意疑惑地看着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伸手去拉他的衣服被抓住双手，皱着小脸解释：“我哥说你受伤了，在哪儿？”说罢，抽出手摸上他眼角边的明显伤痕，轻轻地问：“疼么？”手已捧了他脑袋拉到近前，小心地吹气。
江煜城答非所问，指着眼睛低声说道：“以前你挠破过这里，记得吗？”
展笑意瞪大双眼满是惊恐，难以置信地使劲摇头。
一年多而已，她便忘了。
不断地成长，让她学会很多，却忘记更多，包括他们之间很多的过往曾经。他知道孩子的成长皆是如此，此时，仍是有些难以接受。他记得，而她忘记了。
他握着她的手摸在那个位置，她认真地看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反倒盯着他眼中的小小影子左右摇晃着脑袋，说：“看，里面有我唉，江煜城你看，你的眼睛里是我，你看得到吗？”
江煜城弯着腰保持姿势，笑而不语，看她黑亮眼中的自己。
也许，遗忘，也是生存的本领，是人们在受到伤害时保护自己的方式。
孩子的生活，总是快乐多于悲伤，尤其在结交了新朋友之后，更是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展笑意在小学里如鱼得水，只是朋友之中男孩子总是比女孩子多，饶是如此，她的朋友依然比江煜城多。
宋清清不止一次的问她：“展笑意，为什么你和男生更能玩得来呢？”
她就理所当然地回：“女孩子矫情，娇气。”
宋清清就眯弯了眼睛笑，女孩似的娇嗔：“我妈总说我娇气，你倒没有嫌我。”
展笑意认真地想了想，安慰她：“你还好。”
宋清清是展笑意在小学期间唯一的女生朋友，由于两家离得近，经常到家里来找她玩，也会邀请她去自己家。宋妈妈很喜欢笑意，总是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让女儿带给她吃。
每每这种时候，江煜城都会回避，回家或是去找展笑言。
宋清清就会看着他的背影悄悄地问展笑意：“你们一个大院长大的孩子，关系也会分好坏吗？我看李陆还有齐非和你挺好，却不跟他好，而且，李陆他妹妹……就是五年级那个李斯雅，好像和齐非挺好的，而且喜欢追着江煜城跑，偏又不跟你玩，她是不是……喜欢江煜城？”
展笑意被她说得头晕，努力想着分明熟悉却让她说得混乱的几个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看着门外晃眼的阳光，讷讷重复：“喜欢么？”
宋清清走后，她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对面的江煜城，阴影投在他脸上，看不清晰。
十三岁已经有女孩子喜欢了啊——展笑意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心中想法随着呼气吐出嘴边。
江煜城剪了枝叶，将整串葡萄放在篮中，挑眉看她。
展笑意反应过来托着小脸问：“宋清清说李斯雅喜欢你……哦，不对，她说的是好像……好像，嗯，对，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他仍是低着头认真修剪，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展笑意拿过他手里的葡萄偎进躺椅一粒粒地吃，江煜城瞅了她一眼站起身，洗了串干净的放在碟子上，换走她手上那串。
被无视的人仍是不肯放弃，继续追问：“我在和你说话呢，你知道吗？”
“知道。”他回得很轻，却像落在桌面的葡萄珠，咕噜噜地滚到边缘掉到地上。
“啊？”展笑意非常惊讶，探起身险些摔了碟子，神秘兮兮地说：“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也不知道呢。那你干嘛刚才不理我，害羞？”
江煜城有些无奈，抬眼扫过那张好奇的小脸，阴沉沉地说：“你说这种话怎么不害羞呢。”
“又不是我喜欢你，我害的哪门子羞。”展笑意嘁了一声，靠回椅中晃啊晃地望向被藤叶遮挡的湛蓝天空，决定不再理他。
午后的院子静悄悄的，偶有知了声嘶力竭地长鸣，还有剪刀的咔嚓声。
展笑意看着他慢悠悠地做完，手里仍拿着剪刀看向自己，抱着膝盖攒成小小一团。
江煜城坐在桌边一动不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闪在他眼中，整张脸都被阴影覆盖，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说：“你喜欢我一下试试。”
“不。”
“为什么？”
攥紧剪刀的手颤了下，他的心猛地顿住，空了半秒又咚咚狂震起来。
她被他突然肃住的神色定在椅中，回答得却很轻快：“我还小。”
他低下头，将剪子丢进篮中，再看她时眯起双眼，声音稳稳地砸过来：“那就再等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