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打架(1 / 1)
如果出口伤人只是无心,那个人一定是孩子。
展笑意不会分辨。
她听到的太多,不管善意还是恶意,回避不及。她不知道哥哥是否与自己一样,她不去问,每每听到,只当作没有,快速走过。
也许,她的心事只有江煜城知道,形影不离。
站在校门外的巷口等展笑言放学,同班的几个男孩子经过,大老远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
展笑意侧过身转向灰色砖墙,帽檐低到眉头。江煜城站在一旁挡住她,夕阳斜照,连影子都覆盖住。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走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
几句动画片里的歌词,带着笑,脚步轻快。初冬的风夹着潮湿味道,阴冷冷的,吹得声音都更寒凉。
江煜城牵着她的手往回走,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明显的颤抖。
男孩们驻足回望,夹着嗓子叫起来:“四哥,四哥,四哥……”拉住同伴的手学起小女儿姿态,怪模怪样地笑。
相牵的手用力收紧,笑意甩了下没能松开,突然加快脚步跑起来,猛地前倾趴在地上。江煜城稳住双脚,蹲在一旁扶她坐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腿和胳膊并无异样,嘴唇被牙齿硌破了,血正缓缓地洇出来,抹净,很快又红了一小片。
他帮她扶正帽子,握住瘦小肩头,耳际除了风还有清晰笑声,说什么倒不重要。
她抿着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推着她,轻悄悄地说:“去看看三哥放学没有。”
她摇头,想拉他的手,又收回去扶住膝盖。
“坐好,别动。”江煜城拍拍她的脸,摘了书包放在地上,将帽子围巾手套一一丢上去。
展笑意想叫,张着嘴又顿住,灌了口冷风忍不住咳嗽。直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喊了一声:“江煜城。”
他连停顿都没有,攥紧拳头大步迈过去,抬脚便踹上最靠近的男孩前胸。愣住的人犹在吃惊,闷哼着咚的一声仰在地面。
谁都没想到每每视而不见的人会出手伤人,原本的嬉笑变成怒骂,四五个男孩子相继反应过来,将他围住。
江煜城原就比同班同学大一两岁,身形又高,不提上一世的身手,自幼便被爷爷以严格的方式训练着长大,远非普通家庭的男孩可比。加之几个孩子打得全无章法,仗着人多,堪堪打个平手。
展笑言出了校门没几步就看到妹妹站在巷口,急走间听到声响,待看清情形又确定笑意并无大碍,忙跑过去扯住两个男孩的衣领,更快的被反手挠了一把。
他一怔,看到江煜城眉骨处沾了血流到脸上,只觉刺眼——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弟弟和妹妹就全见了血!
被推倒在地的男孩摔得疼了,哇的一声哭出来,抬脚狠狠踹在展笑言的小腿上,边哭边嚷:“你们欺负人,我要告诉老师,告诉我爸我妈,你们俩打我!”
正巧笑意提着书包跑过去,直接甩在他脸上,恶狠狠地砸:“打我哥!让你打我哥!打死你!告老师?告校长也没用!打死你!”
展笑言和江煜城忙收了手回身准备去拉,眼见着笑意被踹了一脚,直挺挺躺到地上,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子,仍是咚的一声闷响。
兄弟俩蹲在两旁,托起脑袋也不敢扶,由着她直愣愣望天。偏巧地上一块砖裂成两半,惊得二人气都吐不出憋在胸口。摸索一阵没见着血,只是肿起一小块,才稍稍松了口气。
展笑意来回瞅着面前的两张脸,泪珠在眼眶里转啊转的终于掉下来,一把搂住笑言的脖子哇哇大哭。
江煜城腾地站起身,见几个男孩正在跑远,几步追上“罪魁祸首”一把甩在墙上,劈头盖脸地打,与方才的打架姿态全然不同。
展笑言一抬眼就看到他要人命似的打法,忙放平妹妹冲过去,拉了好半天才勉强分开,被打的小男孩居然缠在他腰上狠狠咬着不肯松口,嘴角和牙上都是血。
三个人的情况不算太糟,至少表面上没有明显的大伤,而且按“战绩”来说,分明是完胜,可是谁也不开心。
兄弟俩研究决定回江家。
展笑意不愿意,却没有发言权,一路上默不作声,小心思转个不停——幸好妈妈去区里开会,明天才回来,她悄悄地舒了口长气。
“疼吗?”背着她的展笑言立刻转过头,着急地问。
笑意看着二人,摇头,干脆趴在哥哥肩头闭上眼睛。
江煜城扶着她的背,声音轻飘飘的:“别睡,一会儿就到家了,别着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眯缝着眼睛小心地看,发现他正转头看过来,闪避不及。眉骨下近眼角处一小块擦伤,洗净后凝了血,已然结了层薄痂,用帽檐半掩着,天暗了,路灯下依然鲜明。
除此外,看不出异样。
展笑意仍是气,却又懊恼,不再是刚刚动手时的焦急与生气,心里憋得无力,头更疼。瞪着他,眼圈却红了,扭过头揽紧哥哥的脖子凑过去:“哥,我想回家。”
展笑言头也没回,笑着安排:“今儿去爷爷家,已经跟妈说了,你再变卦,哥可白背着你走这么远了。”
“那我自己走回去。”她努力蹭在他脸上,使劲讨好。
“那你自己走去爷爷家,哥累了。”展笑言说完便停住脚步。
展笑意撅着嘴,思来想去,拍着肩膀想要滑下去。展笑言突然就跑起来,江煜城扶稳她跟在后面。小姑娘就啊啊地叫,一路冲进了大院的门,笑得隔老远都能听见。
吃过晚饭,江立阳才把兄弟俩叫到书房。问明原委,又看了二人伤势,见无大碍才瞪起眼睛:“打个架还能带着伤回来,出息啊。自己受伤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让笑意也受伤,你们俩这哥哥是怎么当的?”
二人笔直站着,谁也没开口,气得老爷子拍着桌子走到面前,语气却不再简单生硬,弯了腰盯着孙子的脸,又看笑言的手背。
“说出去都丢人,我江立阳的孙子跟几个小毛孩子打架,还能破了相抓破手,瞧把你们俩给能的。以一敌五,你好英雄啊……你就非得跟他们打?就不能等人家落了单的时候一个个打?非得这样才叫过瘾是不是?小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好样的,兵不血刃才叫NB呢,知道么?”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柜门开关,玻璃瓶置于桌面的声音。
“过来。”江立阳坐在椅中,待二人走近,拿着棉签醮了碘酒擦在展笑言手上,边擦边说:“大夫说了笑意得观察两天,应该没事儿。我让你姑姑给你妈打电话了,就说在我这儿多住两天,她也忙,让她轻省轻省吧,你也住在我这儿。”
“嗯。”展笑言点点头,攥着手,对视了会咧着嘴笑起来。
江立阳也乐,拍着他脑袋感叹:“还真像你爸,就是你爸啊可不像我,还能坐在这儿跟你们讲道理……”灯光下,他的脸色暗淡不明,笑声却清晰,“换了展令啊,老早就拉着你们上人孩子家了,再打一顿。你说,哪有他这么护犊子的。”
展笑言收回手,靠在桌边,看着棉签抹上江煜城的脸,笑嘻嘻的,“要不您老说,我爸像您儿子呢。”
江立阳很认真地点点头,看着眉眼处的伤皱了皱眉,“我岁数大了,打了半辈子,累了,享享清福,你们也不让我省心。你说说,你爸妈早上才刚上的飞机,你就折腾成这样,他们要知道得多心疼啊。打架,男孩子打架没什么,可你见谁上战场还带着老婆孩子的,有么?”
江煜城看着他,摇头,安静站着,任冰凉凉的碘酒擦过伤口,味道充斥鼻端。
“哼,真要把笑意给摔傻了,你就自己养着玩吧。”老爷子扔了棉签靠进椅背,指着桌上的药瓶语气放松:“快走,把这玩意给我拿走。明儿要是学校请家长,就给你姑姑打电话,别来烦我。”
兄弟俩谁也没吱声,拿了药瓶默默走出房门。
展笑言知道江煜城身上有伤,没想到这么严重,腰侧靠近背部一圈深红色小洞,早已结了痂。热毛巾敷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清洗干净,却又重新涌出血来。悄悄找医务室要了棉球酒精纱布等物,两个人折腾许久,才将伤口包好。再去看笑意,已是熟睡。
翌日一早,未及上课,学校乱作一团,几名孩子家长聚在校长室门前,吵吵嚷嚷,堪比菜场。
除了在家休养的展笑意,两个人都被叫进了校长室,临近中午时,江惠平和秦旗先后赶到。
学生们靠墙根站了一排,展笑言和江煜城没说过话,站在另一端。
家长们说了又哭,哭完再说,没完没了。
五个男孩里居然有一个手臂上打着石膏挂在胸前的,看起来最严重的就是踢倒展笑意的那位了,脸上被药抹得花里虎哨,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被他妈抱着偎在怀里唉哟唉哟叫个不停。
校长敲了敲桌子,让不停说话的家长们安静下来才开口:“你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要是这样吵就能解决,也不用找我。现在,换你们说。”说罢,指向始终沉默的另一端。
对视一眼,江惠平先开了口:“各位父母你们好,我是江煜城的姑姑,江惠平。他的父母昨天一早儿出国了,所以孩子的爷爷便委托我过来帮助解决这次事件。解决之前,我想先问问各位,你们是想私了,还是公了。”
众人相互观望,在张嘴前被江惠平及时制止,“私了呢,就是——男孩子打架很正常,不伤和气不伤感情,该怎么赔怎么赔,你们几家的孩子伤在哪儿了,咱上医院去看,好好地看,有病治病,该花多少钱都是我们出;反过来,我们家的三个孩子也一样。”
众人闻言,又是你一言我一语甚至交叠着吵嚷了一阵。
江惠平不急不忙,看他们吵够了又接过话:“你们说的我都录下来了,以便了解伤势情形,只要你们需要,咱们第一时间带孩子去医院,绝不耽误。只是,我们家展笑意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儿有医院昨晚开的诊断书,轻微脑震荡。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治疗。”说话间,已从包中取了张诊断书轻轻放在校长的桌面。
原本等着抢话接的家长都安静地瞅着她,屋里静得出奇。
“如果各位家长觉得私了不合适,咱就公了,走法律程序,虽然耗时较长但更公正,免得哪位家长觉得心里冤了,咱也能有个说理的地方。”
话毕,她又等了一会,见有家长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立刻递了张名片过去,笑容更见亲切:“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叫我江律师,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放弃作为他们家长的诉讼权,做你们的代理律师。或者……如果诸位觉得我的能力还不够,可以雇请煜城他妈妈,她在法律界非常有名望,这回出国就是去帮美国人打官司的。”
校长见一屋子人半天没有动静,清了清嗓子看向秦旗,见她只是站在那里,便站起身准备总结。
突然,手臂骨折的学生妈妈哭了起来:“你们这是欺负人啊,打了人还吓唬我们……脑震荡怎么了?脑震荡怎么了!我们家孩子胳膊都折了!万一他连字都写不了,以后可怎么办?你们赔得起吗?”
江惠平抿了下嘴角,正要开口,秦旗眼皮都没抬嗤了一声:“你自己的孩子教育不好送来学校,我们还能保证个个都成材?你说得没错,我儿子是错了,他就不该打断他的手,嘴贱就该撕嘴。我们欺负人?你们踢寡妇门的反倒成了受害者,有这道理吗?想要欺负我们之前也不先去打听打听清楚,欺负你们?呵,律师就吓到你啦?这点儿胆量还敢出来替儿子出头,那我要是告诉你我男人是谁,孩子的爷爷是谁,不得是欺负死你们!谁要非得跟我较劲,我还就明白告诉你,别以为我是这里的老师就怕了你,谁也别想把我们挤走,有本事,你们走。谁明天要是敢把孩子送来上课,我见一回撕一回他的嘴,不信你们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