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变故（1 / 1）
从幼儿园回来时，陆瑾瑜正在门前踱来踱去，大老远瞅见手牵手的两个人影，扔了烟便迎上去，抱起展笑意就走，手里扯着江煜城的胳膊大步流星。
“大哥，去哪儿？”展笑意趴在他肩上居高临下地笑。
江煜城仰头看她，头顶后一整片红通通的云彩。
陆瑾瑜拍拍她的背，咧着嘴角笑：“大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好啊！二哥呢？我哥呢？叫他们一起去。”她开心地叫，使劲伸手去够江煜城，“四哥，记得多买一份，今天我爸爸回来，要带一份给他吃。”
急走的脚步突然顿住，继续前行。
江煜城歪头看向应了声好的陆瑾瑜，眼圈都红了，压着展笑意不停摇晃的小脑袋定在肩头。
只一瞬间，脚有千斤重。
八年来，他努力适应，融入这个时代，因为有她，因为这些家人，他觉得生活简单美好。原以为见惯生死，甚至杀戮，却原来依然有感觉。
展笑意开心地吃着蛋糕，兄弟二人看着她，陆瑾瑜突然就站起来向外走，江煜城隐约听见他骂了句什么。
笑意探着小脑袋看着店门外不停抽烟的身影，问：“大哥怎么了？”
他就拍拍她的头，说：“没事儿。”然后又嘱咐一句，“你坐在这儿别动，慢慢吃。”站起身也走出去。
两个人看着天边，谁也没动。最后还是陆瑾瑜捻熄了烟，极低却清晰地说：“意外，殉职。”
江煜城就眼看着那片红色被乌云罩住，黑得像是要盖下来。
上个星期，他们才一起去过草原，车一直开，展笑意困得睡在她爸爸怀里，几个小时，展令就那样抱着她不肯放。爷爷笑他太宠女儿，还命令他放下，说是天王老子家也没有这样宠闺女的。
他当时怎么回的？
江煜城眯着眼努力回想。
“天王老子家的事我不管，我们家闺女就得这样。”展令抱着熟睡的她就那么笑，天经地义，还问他：“小子，你说呢？”
江煜城点点头，回身看向坐在店里安静吃蛋糕的小小身影。
“走吧。”陆瑾瑜拍他的肩膀，推开门走进去，揽着笑意看那个几乎见底的瓷碟子，笑得如常：“还吃么？”
“不，咱们回家吧，要给二哥和我哥买吗？”
“改天再带他们俩来。”
“好。”
展笑意一左一右牵着两个人的手，活蹦乱跳。
江家一切如常。
秦旗抱着女儿道别，展笑言扶着她的胳膊走在一旁，快到门口时停住。
江惠平连忙跟过去，接过笑意轻轻地拍，听到她低柔话语缓慢安静：“大姐，麻烦你帮忙带带她。”见她点头应了，才又转向女儿：“笑意，你在爷爷家住两天吧，快开学了，妈妈要备课，好么？”
笑意应得乖巧，揽着姑姑的肩，目送妈妈和哥哥相携着出了门。
家里不似平时欢笑，却只是静，关于此事无人谈起。大人们担心笑意问起爸爸，她却从未提过，像平日一般吃饭睡觉，有时说笑。
憋了几日的闷热潮湿，终是化作倾盆大雨。江煜城拉着展笑意站在窗前，看雨水冲刷眼前一切。
家里静得像是没有人，能清晰听见外面的雨声，像是碎在地面，裂开，都能听见。
她的额头、鼻尖顶在玻璃窗上，不断滑落的雨痕映在小脸上。
“笑意。”江煜城轻轻地唤了一声。
她看着外面一把把伞撑近，熟悉的人影走在伞下，消失在视野之外，转回头看身边的他。
手指伸过来时，她快速抹掉脸上的泪，咧着嘴角笑，却突然哭出来，被他紧紧抱住。
江煜城的心疼得像这场雨，积了满地，寻不到出处。被她两只小胳膊紧紧勒着，气恼得想要叫，生生忍住。
夜晚，雨仍在下。江煜城看着身旁睡着的小小脸庞，伸手抚在午后时强忍着笑的嘴角，那双眼睛蓦地睁开，黑夜里亮得晶莹。
他拍拍她的头，轻抚着后背，柔着声说：“睡吧。”却听见她更轻的一句：“四哥，我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
也不等他回应，已转过身，紧闭着双眼自言自语：“爸爸总是这样，说话不算话，总要多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天。”
此后，她再也没有问过，也没人当着她的面提起，所有人都相信时间会让事情淡去，江煜城也这样希望过。
再开学时，未及五岁的展笑意被家人送进了小学校，和江煜城一起。
展令不在了，秦旗坚持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大院，幸而娘家留了处房子。前几年春节时，江煜城跟着他们一家人来过，一处小院，坐落在雍和宫后墙外的小院子。
江煜城时常来，和展笑意一起从边角处的小门里钻进雍和宫里去玩。有时展笑言也去，甚至陆瑾瑜和江显城，更多的还是他们两个，每天放学就跑进去玩，天黑了才回家。
入秋了，凉风吹过，几场雨后，早早便有了寒意。
展笑意趴在二楼回廊，看多吉关了院门往回走，快速跑下去堵住去路，吓得小喇嘛紧拍着胸口佯怒地点着她的小脑袋。
“多吉，你能帮我个忙吗？”展笑意也不介意，闪躲着拉住他的宽大袍袖，左右摇晃。
江煜城与多吉一样疑惑地看她，不甚熟悉此时这副难言求人的样子。
展笑意拉过多吉，努力踮着脚凑近耳边，声音小得谁也没听见。他干脆蹲下，笑着鼓励：“帮你什么？”
她凑过去又说了一回，多吉皱眉，为难地看向江煜城，两个人皆是摇头。展笑意急得直跺脚，推了他胳膊一把，气鼓鼓地叫起来，还没说完就哭了。
“我说，让你帮我抄份经，帮我爸爸抄份经，他死了，他再也不回来了。”
多吉怔在原地半蹲半跪着，看她边哭边使劲擦掉脸上的泪，看江煜城一把抱住她，再看不见那张满是泪努力咬着嘴唇的小脸。
过了好半晌，才惊醒似地跑走，捧着一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安静园内，一条长案，展笑意跪在凳上伏于案前，江煜城握着她的手执住笔，纸面落下一串异形文字。
她痴痴地看，耳边是他熟悉的声音，随笔而至。
看不懂，听不懂，心却如池中静流的水，风吹过，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