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出走（1 / 1）
快到开学时，日子过得愈发快，就像努力长大的展笑意，一天一个样儿。
快到开学时，每个人都发现不好了，每个人都笑不出来。
陆元钊回来了，人没来，打了通电话，叫陆瑾瑜过去住几天。
与此同时，江建平结束了国内的工作行程，准备和余秋荻一起带着小儿子江煜城回美国。
江立阳当时就急了，指着坐在对面的儿子，气得直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你的工作忙完了就要走，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我让你来了么，我让你走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对！美国人民需要你，走吧！走！把老四留下，你走，现在就走！”
余秋荻很清楚这位公公的厉害，当年也是这样留下了她的长子，这一回绝不能再母子分离了，当机立断对丈夫说：“你先回去吧，我和两个孩子留下。”
江建平没想到旧事重演，愈演愈烈，赔了儿子还要折夫人！一向文质彬彬好脾气的大夫也急了，险些掀桌子以示愤慨，扬言不止老婆和幼子要带回去，就连分离多年的长子也要一并带走。
父子俩杠上了，谁也没法插话。
江煜城扫量过众人，瞅了眼江显城。兄弟间已有默契，转而向坐在身旁的陆瑾瑜打眼色。
陆瑾瑜懒懒地站起来，踱到正在大眼瞪小眼的父子间站定，面无表情地说：“姥爷，我爷爷今儿打了个电话，说让我们四个过去住几天。”
江立阳正自心烦无处发泄，原想轰他上楼睡觉别捣乱，听到这话愣了一瞬，靠向椅背放松地笑起来，“这样儿啊……既然是老陆说的，那就去吧，现在就去，别耽误了，要不他又得跟我折腾，我可惹不起他。你去接上笑言，让展令开车现在就送你们四个过去。”
“得嘞。”陆瑾瑜两步蹿过去，抱起江煜城就跑。江显城向几位长辈告辞后，快步跟过去戳他的后背。
迈出大门的人又折回来，冲气得脸色都变了的江建平笑，“大舅，我们先去我爷爷那儿了，过几天就回来，您甭担心。要是您想儿子了，就过来瞅瞅他们。BYE……”
江显城抱着弟弟走在路灯下，沉默了好一会低声埋怨：“你就气我爸吧，他能进得去么？”
“那我怎么着？”陆瑾瑜不高兴，走得疾，说的话更是急快，“搁你的意思我得这么说，‘对不住了大舅，为了姥爷高兴为了您家两位少爷高兴，外甥我不得已而为之，实在不是有意下您的面子。其实您知道我压根儿就不乐意上我爷爷那儿去，但凡能不去，我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但我真是没招儿了，您多担待。’是不是这意思？江显城，我要这么说你爸是不是就高兴了，你们俩也用不着走了，姥爷也美了，所有人都踏实了，嗯？合着就我里外不是人。”
哥儿俩玩了十年好了十年，头回甩脸子，还是为了自家亲弟弟，江显城心里过意不去。很多话不用说，彼此心照不宣，当面锣对面鼓地敲打出来仿佛就变了味。
“大哥……”江显城唤了一声，琢磨着怎么把话给圆回来，原就不是那么个意思。怀里抱着的江煜城也叫了一声：“大哥……谢谢你。”
陆瑾瑜一把抱过去，抬脚蹬在江显城屁股上，如常笑道：“去，把咱东西拾掇拾掇，老地方见。”
江显城犹豫，“这会儿回去……”
陆瑾瑜又抬起脚，被他飞快地躲开，追过去还是虚踹了一下，连催带赶道：“麻利儿的，谁让你走门儿了，窗户不会？你还不如展笑意了。快去，想着找点儿吃的喝的，我饿了……想着带钱！”
最后，陆瑾瑜把展笑言给拐出来了，压根儿没找展令，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车钥匙，开车直奔西山。
哥儿四个在山上呆了一宿。
最是酷暑，山上气温却正合宜，点心汽水消灭个净。最冷时，有江显城准备的外套，刚刚好。
山顶上，能看见太阳微微露出的光芒，凉风习习，甚是怡人。四人排成一列，慢慢悠悠下了山。
抵达陆家，天已大亮，警卫拦住不让进。陆瑾瑜也不争，站在车门边瞅着眼生的小警卫员，等待盘查，迷迷糊糊睡着的另外三人也陆续醒了，透过车窗向外看。
大老远过来一个人，规矩又精神地迈着步伐，待走近了看得清楚，瞬间已至跟前。周松又惊又喜还有显而易见的埋怨，说出的话跟机关枪似的：“瑾瑜！你还真在这儿！两位首长都找疯了，你还在这儿没事儿人似的！”
陆瑾瑜一乐，若无其事地说：“小兄弟不认识我，这不正要放我进去呢么。”
周松在小警卫员的脑袋上拍了一记，解释：“新来的，没见过你，快进去吧。到时候可别来劲，老爷子说什么你都听着，这会儿正在气头儿上呢。”
“跟你？”陆瑾瑜不慌不忙坐上车，周松跑到另一边，看清楚车上坐的另外三人，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坐稳当了才解释着说：“可不就是跟我么……”
话还没说完，陆瑾瑜打着方向盘笑出来，玩笑似地逗他：“你什么时候成精了？跟你！”
周松也不生气，拍着前座副驾驶位的江显城问：“你们这一宿上哪儿野去了？害得我好找。他爷爷这儿逼我，你爷爷那儿逼着展哥，这让我们哥儿俩上哪儿找去，折腾得我愣是一宿没睡，你们哥儿俩自个儿掂量着办吧。”末了又敲打身旁的展笑言，“你就跟着他们俩疯吧，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仔细你爸回头揍你小子。”
笑言迷糊着双眼，问：“我爸呢？”
“我哪儿知道，昨儿晚巴晌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是不用找，让我今儿一早到门口等着。这不！还真就瞅见你们了。神了！”周松如同顿悟，猛地抓住陆瑾瑜的衣领一扯，急道：“展哥是不是知道你们上哪儿了，故意没告诉我？害我这通着急上火的。”
陆瑾瑜由他扯着，略一回头，笑嘻嘻地问：“你觉着呢？”
展笑言偎着江煜城靠得舒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周叔，你对我爸的信任度太低了，这样不好。”
周松有点不好意思，胡撸好皱起的衣褶子，又去应酬小的，“你爸说得对，就你们几个出门，不祸害别人就不错了，谁还能欺负你们，谁敢！我也是瞎操心。”
转眼已至楼门前，陆瑾瑜甩上车门，掏出烟盒敲了两下，又塞回去，仰头冲着二楼乐，阳光刺眼，差点笑出眼泪。
陆元钊心里生气，面上看不出来，居高临下地俯瞰。
哥儿四个依次迈进门，没有眼神没交流，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就跟一串提线木偶似的。登上阳台的一刻，就活了。
展笑言直扑过去，一把缠在腰上，“爷爷，我们来啦，是不是太早，扰了您休息？您可别生气啊。”
陆元钊低头瞅他，一张小脸努力地扬起嘻嘻笑。心里叹了一声，面上便松了些，“确实太早了，已经生气了，怎么办？”
笑言的脸立时严肃起来，喏喏地低下脑袋，“爷爷，我错了，我们改。”
姜是老的辣，耍赖卖萌看少年。陆元钊吃这套，吃得死死的，无奈笑道：“还真是你爹生的，一德性。”
江煜城也笑了，瞅着展笑言童稚又早熟的样子很有些陌生，又觉得有意思。可不就是他爹生的么，确实像，更像的是展笑意，服软认错这一招真是家传的法宝。他那一辈子，都被她用这副样子给糊弄过来了。
陆元钊没问孩子们去了哪儿，安排着吃过早餐就走了，直至傍晚才回来，与四人围坐桌边吃晚饭。
食不言，寝不语，慢条斯理，与江家全然不同。
饭后转至厅里，陆元钊看了眼表，面色温和地询问住得是否习惯。只有江煜城是初次登门，自然是问他的。
江煜城略一点头，“还好。”
四岁的孩子，小大人似的，不冷淡不热情，简短两个字，距离守得刚刚好。
陆元钊觉得有趣却没空逗他，直接说道：“你们爸妈明天就回去了，你们哥儿俩去送送。你们要想留下可以直接告诉他们，不要让父母担心。等送完了，要是还想住在这儿，再回来。”
兄弟俩先后应声，不再说话。
轮到陆瑾瑜，就没这么和风细雨了，每个人都有脾气，发给最亲近的人看。没避着其余三个小的，也是教育给他们听。
“陆瑾瑜。”
挺轻的一声，坐在沙发里的人腾地就弹起来，站得规矩，完全不是平日里的那个他，条件反射似的。
“你跟你舅舅有仇啊？你姥爷糊涂你也糊涂？那是人家的亲儿子，你还一拐就是俩，你怎么想的！拐就拐吧，直接把人老老实实带这儿来不行？还非得跑到山上去，你怎么不直接开车把他们仨带出北京城啊，那显得你多本事啊！这也就是你舅舅脾气好又碍着你妈的面子，要搁你爸早拾掇你了！”
“那不能。”陆瑾瑜摇了下脑袋，对视着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早几年我爸就明白这个道理了，现在他也打不过我，要拾掇也是我妈拾掇我，您又不是没见识过我妈的厉害。”
陆元钊啪的一声把烟盒扔在几上，又在桌面敲了敲，“你还知道你妈厉害！你妈是谁？那是你舅舅的亲妹妹，她向着谁？这种时候她能向着你么？你当她傻得跟你似的？她跟谁最好啊？你舅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倒仗义，关键时刻把兄弟一拉就跑了，把你妈给推坑里了，你怎么这么孝顺啊。”
陆瑾瑜还真不是没想过这里面的关系，只是随性惯了，想了就做。此时一经提点，心里也烦，话就软了，“那您帮帮我呗。”
“我怎么帮？那是他们老江家的事，我一姓陆的我插什么嘴，你姥爷得拿枪指着我脑袋把我给轰出来，以后都甭想再登他们老江家的门。”
“不会的，就今儿这事，我保证我姥爷一准儿得谢谢您，跟您打赌。”
“那都是后话，他谢不谢的我不稀罕，问题是你的眼巴前儿，你以后怎么见你舅舅啊？怎么见你妈？”陆元钊指向身旁，陆瑾瑜就坐过去，讨好地拿了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爷孙俩就背靠在沙发上抽起来。
对面三人安安静静地看着，谁也没吱声。
江煜城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在他如此年少时，那座皇宫里没有哪个人真心实意为他打算过，更没有人这样与他推心置腹，皇父没有，额娘没有，谁也没有。都是这样位置上的人物，怎么就不一样？怎么就不一样！
所以，陆瑾瑜和他也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一样。
所以，兄弟间的情分也不一样，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展令说得对，陆江两家都疼这位老大，疼得要死！
江煜城的心里就像发了酵，有点酸，又带着丝不同的滋味，微微妙妙，难以言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