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暗流(1 / 1)
顾江舟出征的这一天,平波王来到城门外送行。浩浩荡荡的人马摆出几十里路,顾江舟一匹高头黑马,一身战袍,跪在平波王身前。
拜了几拜过后,顾江舟起身,眼里含泪,紧紧抿着嘴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轻声说:“儿子让父亲失望了。”
平波王这一年来似是老了许多,眉目之间的狠劲在此时也淡了些,他想将手扶上顾江舟的肩头,可看了看他身后的十万大军,还是忍了下来。平波王笑了笑,说:“父子之间,无需见外。吾儿此去,务必珍重。”
顾江舟一时心头五味杂陈,旁边的顾烟罗也许久不说话,却是盯着顾江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顾江舟抬起头,想最后看这淄南城一眼,城墙上,一个靛色的身影,远远的也在看向这边。
顾江舟像是震了一震,刚想动身向那边奔过去,那个靛色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顾江舟也按捺了下来,遥遥的对着那一抹靛色,笑了一笑,城墙上的那个人向他望了一会,也消失了。
顾江舟收回目光,像平波王拜了三拜,转身跨上马,奔到大军最前的队伍中,号令一声,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几万人齐声呐喊,整个淄南城都似乎震了几震。
而顾江舟策马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在城墙上的石柱后,斟寻澈低下头,摸着自己脖子上上次被自己划出来的伤口,久久没有说话,突然却又站起身向顾江舟走的那个地方望过去,直至几万大军都一直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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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明公主?”
顾芸蔚睁开眼,朦朦胧胧只能看清一个身影,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处暗室里,面前站着的,是大殿中日常洒扫的姑子。
顾芸蔚翻身坐起就要向外跑,姑子竟然也不拦,顾芸蔚跑到门口,姑子才在身后淡淡说:“我既可以将追明公主带到这里,就有信心公主凭自身出不去。外面是暗道,走错一步,便是机关。公主若对自己有信心,大可去试试。我把公主带来,只是想和公主谈一谈。”
顾芸蔚回过头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姑子淡淡笑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公主是谁。”
“我是谁还不清楚吗?有谁不知道?”
“我还知道,公主想成为谁。”
“说这么多,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德哀王当年被陷害,可如今奸人当道反而成了摄政王,我知上次朝懠公主也来找过你,你拒绝了。”
顾芸蔚听到“朝懠公主”这四个字多少个不愿意,可也懒得和这个姑子争辩:“说重要的。”
“你不是不想夺回来你想要的,你是没有资本夺。”
顾芸蔚扶着门的手颤了一颤。她看回去,那个姑子眼神平静神情也不卑不亢,一副仰视她的姿态,顾芸蔚看着心里就来气,可是她刚刚被人击中了要害,五脏六腑内都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她能感到自己的愤怒已经低到胸口,快要淹没她的神智了,所以她没有力气反驳。
也无法反驳。
这一年来的修身养性,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一个看穿了自己的人的一句话。
是了。都是骗自己的。十几年来被踩在脚下无法翻身的痛苦谁能懂,若不是没有依靠无人爱护,她早就一点一点将长乐福栖那两人生生剥了皮!
她在梦境里描绘过无数次,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长乐和福栖跪在地上求饶的样子。那个时候自己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捧着手里的热茶,微微笑着落井下石。
可是越这样想,她就越疯狂,就越卑微,就越觉得束手无策。
“我说中了,是不是?”姑子的眼神刺过她,她看的清清楚楚,继续冷冷发问。
顾芸蔚突然不想躲了,她看了看姑子,自己走回来坐到床上:“说罢。”
“芸蔚公主,我奉教主圣命在大乾潜伏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为大业所用。芸蔚公主,此次我凌月国得圣命西征,你们大乾必将败落。可无奈众生终究没有教主一样的眼睛,看不穿这人世百态,只被摄政王蒙蔽。我需要一个真正的王族,一个真正的大乾的继承人站出来揭发他的真面目。”
“你刚才既然说了朝懠公主,自然也知道,另外一个孩子。”
“不错,可是他自小被养在太师府,身世难以服众,而朝懠公主虽有心帮衬着,却血脉不纯,只是个私生子罢了。教主已经发话,愿助追明公主一臂之力,只要公主配合,以后大乾王座,必将是公主的。”
“我虽这些年来不受宠爱,也远离权力中枢,更是个女子。可是这些皇家的把戏我是知道的。如今你口说无凭,只是拿我当棋子使罢了。我如何相信你,如何相信你们教主?你们如何保证我应分得的那一份,又如何保证你们自己可以赢得这场战争?”
“我们会将当年的事情公诸天下。这样大乾国的子民就会看到,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国君。”
“笑话。如今你犯我大乾来势汹汹,吞我土地残害我子民,我如何相信你?我如何相信你会善待我?拿我作幌子号令大乾,等到战事平息之后,我是病死,还是失足落水?”
“都不是。边境其实根本无动乱。没有一丝一毫的伤亡。所有的战报都是幌子,为了让淄南城人手出缺,为了骗承方世子顾江舟到大乾东境再一举杀之!我们圣()教不愿滥杀无辜群众,设此一局只为顾江舟一人。”
顾芸蔚回道:“那就等顾江舟的死讯传来,我再给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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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客栈。
“他就这么走了?连句话也不留。”顾朝懠起床后发现赫连长倚已经收拾好行装回风国了,有些闷闷不乐。
孟极望在一旁看着,说道:“王爷他,把瘦子留给了你。若你有什么事需要跟他商量,或者告诉他的,让瘦子去送,几天就能到了。”
“瘦子当真这么厉害?”
“不是瘦子厉害,是王爷深谙驯兽之道。”
“没想到他还会这么多。”顾朝懠把玩着手里的哨子,哨子上面挂着的纸片儿写着“吹这个,瘦子听你的。”
孟极望好一会都没有声音,久到顾朝懠察觉到有些不对了,她才说话。
“公主可知,王爷一直被视作宫外野种,从来都不受宠?”
顾朝懠感觉到了孟极望的认真,放下手中的哨子,认真听起来。
“王爷小时,便没有王子王女愿意同王爷一同玩耍,大家只笑他,笑话他的出身,笑话他的一切。王爷没有办法,只在御林苑内同百□□谈。过了好多年,御林苑内的百兽都认识了王爷。王爷心地善良,善待百兽,百兽也听得懂王爷的话,一些被放进御林苑之前十分凶猛的巨兽,也和王爷亲近。可是王爷何尝不想和人打交道?王爷没有办法。那个时候我家里的船被恶霸占了,父母死了,报官无门,跌跌撞撞不知怎么躲进了御林苑。我想捉东西来吃,可是被王爷发现了。王爷告诉我这御林苑内都是他的亲人朋友,让我不许伤害他们。我当时很害怕,害怕他和别的王族一样,会把我这个闯入者扭送走,关起来,当成贱()婢一样对待,可是王爷没有。王爷把我安置在王宫外一间舞馆,让我有了着落。王爷是好心人,王爷自小身世凄苦,虽是王族却没有丝毫地位。你说,朝懠公主,一个人得寂寞到什么样子才可通晓百兽语言?后来有一次握风皇帝狩猎,伤着一只豹子的皮毛,豹子冲出来要撕咬皇帝,皇帝当时只和几名皇子冲在前面,那几名皇子没有力气对抗,后面的护卫也尚未感到,千钧一发之际是王爷冲出来安抚住了豹子。皇帝许久未见王爷,还以为他只是御林苑的杂役,要赏赐于他,可是王爷什么也没要,只求皇帝饶了那只豹子的一条命。”
顾朝懠没想到孟极望一时会说出这么多话来,有些愣神:“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奴只是想朝懠公主可以体谅一些王爷的苦心,王爷他并不似表面那样,玩世不恭,王爷心里,也是有很多苦的。”调整一番,孟极望已经回到正常的语气。
“奴能看得出,朝懠公主和王爷已倾心彼此。奴没有福气长伴王爷身侧,但奴也希望朝懠公主可以真心待王爷。王爷他,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