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声断已随风(1 / 1)
“公主这是怎么了?在下只不过随口问问而已。”赫连长倚俯下身子一片一片拾起被顾烟罗打碎的茶盏,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地上有没有遗漏的碎片,才轻轻将破碎的茶盏放在桌子上。
“雨霁王此话何意?为何想知道我二哥顾折燕的事?”顾烟罗紧紧盯住赫连长倚,眼里全是警惕。
“华梦公主不必惊慌,只是那日在下不小心撞到华梦公主与承方世子起了争执,又听到承方世子提到了您逝去的兄长顾折燕,心想着难道你们之间的嫌隙是与他有关,在下便想来了解一二,看能否从中调停而已。公主大可不必多虑。”面对着顾烟罗满是狐疑的眼神,赫连长倚依旧淡定自若,轻轻摇着扇子,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是这样么。。。雨霁王如此记挂在心上,真是劳你费心了。”顾烟罗稍稍放松了些警惕,“刚刚是我失态了,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切莫见怪。”
“哪里,那不知,当日承方世子所指,所为何事?还请华梦公主告知一二。”
顾烟罗低下头,暗暗思忖了一会,面上露出为难又哀伤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道:
“他是待我最好的兄长。”
过了一会,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又开口道:
“我自小时,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上头有两个哥哥,母亲很宠我,父亲虽严格,但也对我多多关爱。张兄虽然严厉,但是至少对我是宽容的,即使有时犯了什么错,也不会像教训别人那样教训我,只是稍微责骂几句,我若是被骂的伤心了,倒还会给我送些小玩意小点心来哄我。可是二哥顾折燕是完全不同的,他自小便温柔细腻,懂得体贴,对我尤其如此。他总是喜欢陪我玩耍,到处打闹,也不介意父亲和母亲的责骂。有一次我犯了大错,将父亲的朝服上染上了墨汁,是他跑去和父亲承认是他做的,替我担待了责罚,那次他被父亲罚的很厉害,好几天都没能下得了床。。。所以,我幼时在这个家中可以算是最得宠爱,活的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一个了。”顾烟罗停了一会,眼角像是有眼泪,“可是,可是那年冬天,天气太冷了,我便和二哥在屋子前面丢沙包玩,沙包被我不小心扔到了房顶上,那是二哥亲自着人给我做的,样式材料都十分新颖,我舍不得,便哭着闹着二哥去房顶上给我捡回来。二哥本来不愿意去的,可是看我哭闹个不停,又拗不过我,便依了我慢慢爬上房顶去帮我拾那个沙包。那年冬天很冷,大乾国遍地都在闹着饥荒,父亲去朝中帮着皇上拟定赈灾的计划去了,家里没什么人,也没人看管着我们。我只记得,哥哥,越爬越高,越爬越高,最后终于爬到了房顶,拿到了那个沙包。我开心极了,在下面欢呼雀跃,哥哥也举起沙包向我致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屋顶上滑落了下来。”
顾烟罗再忍不住,用手帕掩面,发出了低声的却又急促的哭声:
“我到现在还记得。。。哥哥在房顶上回头看我的时候笑的那么开心,还对我说‘小妹,接着来玩啊!’可是下一刻他便掉了下来。我傻了,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哥哥生生掉在我面前的空地上,身体里慢慢溢出了血,我大声哭喊,引来了下人,可是房顶太高,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有时还能记起,当日他的手慢慢变冷。。。本来跟我玩了那么久的沙包,他的手是很热的,可是不一会儿便冷了,冷的透透的。他就那样躺在地上,张着嘴,好像是要跟我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就去了。。。”
赫连长倚不慌不忙的起身,来到顾烟罗面前,扶着她的肩,替她擦着眼泪。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华梦公主切莫伤心了,是在下唐突了,本想调解些公主和世子之间的矛盾,倒不承想勾起了公主的伤心事。”
“雨霁王一片好意,无妨。”顾烟罗低眉垂眼,不看赫连长倚,只是用心感受着肩上那只手的温度。
“那承方世子可是因为这个意外,才疏远公主的?”见顾烟罗似乎平静了些,赫连长倚又开口问道。
“是,父亲旧日格外宠爱二哥,哥哥和二哥关系也很亲近要好,他们这些年来,总有些把他的逝世怪罪在我的头上。”
赫连长倚在听到“格外宠爱”时皱了皱眉,不过马上就掩饰了过去,不让顾烟罗发现。他借机轻轻搂住顾烟罗,抚着她的背。
“以后有了在下,公主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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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赫连长倚哼着小曲,心情显得格外之好,扇子一下一下打在手掌上,悠闲的迈步进了杜康客栈。
“哟,朝懠公主还醒着呢?可是担心在下,才未曾入睡?”刚上顶楼,他便看见顾朝懠褪去了鞋履,坐在窗台上,远远的不知道看向哪里。
“你回来了?”顾朝懠轻轻回过头,低声问。
那一刻赫连长倚突然觉着眼前的有些不太真切,窗台上的少女的脸看不太清楚,却能看到一双桃花眼,黑色瞳仁占去了眼睛的一大半,像是这夜色已然浸入了她的双眼,弥漫着夜晚的丝丝苍凉,却又有些许轻佻。她身后是整座淄南城,即使入夜已深依旧有着星星灯火,她就像是那轮明月,背后有着点点星光。只是她的周身像是有云,摸不到。
赫连长倚定睛一看,她的眼旁像是有泪痕。
“怎么了?”赫连长倚稳了稳心神,问道。
“没什么,雨霁王,我只是在想,我在做的这些事,为父亲复仇,伸张大义,真的有人在意吗?”
“为什么这样想?”
“我不过是个私生女罢了。怎么排,也排不到我来替父亲做这些事,更何况,我还没有把握可以将这些事做好。”
“你有本王相助,何患此事不成?”赫连长倚走近几步,对着顾朝懠说道。
“我可以相信你吗?”
顾朝懠抬起头,看进赫连长倚的双眼。赫连长倚也俯身看着她,竟可以看到她那乌黑的瞳仁里的自己。
“有何不可?”
顾朝懠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窗外。
赫连长倚笑了笑:“你去见过斟寻澈了?是极望那个妮子帮你的吧?”
“那便奇怪了,你都见过斟寻绛了,怎的还这个反应?不应该早就满面桃花红了么?”赫连长倚打趣着,用手中的扇子抬起顾朝懠的下巴,一边让她面对着自己,一边做出仔细端详的样子。
顾朝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赫连长倚觉着有些不对,便收回了手。
“你怎么了。”他转过身,靠在窗户的另一边,看着顾朝懠还没有转回来的侧脸问道。
“今时今日,只有你才是我可以倚靠的人吗?”
“朝懠公主是怀疑在下的能力?”
“不。我知道雨霁王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能,只是,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有地方落脚。”
“我这杜康客栈上好的客房给你免费住着,吃穿用度也不要你的钱两,还给你这淄南城中多少名门望族的秘密,你怎么就不知足呢?”赫连长倚这样说着,面上却没有一点愠色,反而带了一点笑意。
“我只是觉得,我不过是个私生女罢了,父亲走以后也只是将我安排到平波王府,并没有进一步的交代,我有些捉摸不透,毕竟过去了那么久,也许父亲有别的安排,可是我也不得而知了,父亲怎么就,没给我留下点线索,几句话什么的呢。”
“也许你父亲走的匆忙,你母亲只来得及将你送进平波王府便不知去何处了,有什么话没有来得及交代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你有了本王的帮助,事事都会容易些。”
“你也说过,我们不过是有相同的目的,我不奢望你能对我多宽待,我也知道你有野心,只不过我一直忘了估计,你的野心有多大。等到事成,还望雨霁王手下留情,不要让我不明不白的就死去了。我,还想替父亲,多照看几年他的江山。”
“朝懠公主是说我想取得大乾国王位?所以我要杀了你?”
“难道不是吗?”顾朝懠一直扭着头,没有转过来脸。
“总归有别的办法,实在不行,我也有别的路可走。”赫连长倚又笑了,抖开扇子,徐徐微风吹动他的长发。
“你的目的真的如你所说,助我夺回我自己的东西,只是为了在你来日攻打凌月国时,得到我大乾国一臂之力?”
“是的,我的目的,只有凌月国,至于大乾国如何,我不是很关心。”
“为什么?”
“我自有我的目的,公主无需多问。”
“你说谎时,总是这么泰然自若吗?”顾朝懠垂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
“什么?”
“没什么。”
“若朝懠公主没有别的事,我便去休息了。今夜安抚了两个女子,就算是我,也要累的。”说着赫连长倚便合上了扇子,抬腿便要走开。
“雨霁王,还有一事相求。”顾朝懠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喊住了他。
“怎么?”
“我想见追明公主,我的姐姐,顾芸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