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空悲切（1 / 1）
“爷爷，你在里面吗？”斟寻绛见斟寻老太师的房间依然有着幽幽灯火，便轻轻叩了叩门。
“何事？”里面传来老太师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夜已然深了，可老太师的声音里竟没有丝毫睡意。
“孙儿有事情想找爷爷商量。”
“进来吧。”
斟寻绛轻轻推开此时显得颇有些沉重的门，老太师正在案前读一本书，斟寻绛进来了连头也没有抬。
斟寻绛在老太师说话之前，便“扑”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的行了个大礼，伏在地上没有起身。老太师这才注意到了斟寻绛今日真正是有些不正常，便放下手中的书卷，朗声问道：
“又怎么了？”
“谢爷爷胸怀大义，替我大乾国保住真正的天子血脉！”斟寻绛再一拜，脸上早没了平日的轻佻，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老太师斟寻既明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成日不务正业的孙子。而斟寻绛迎着老太师的目光看回去，竟没有一星半点的退缩与畏惧。两人对视了一会，谁也不肯让步，谁也都没有说话，最后是老太师先败下阵来，扶着桌角，慢慢的坐了下来。
“你起来说话吧。”斟寻太师摆摆手，似是有着无尽的疲累。
可斟寻绛依旧一动不动，嘴角紧紧抿着。
“怎么？”斟寻太师发问，已然有了怒气。
“孙儿想恳请爷爷匡扶大义，助孙儿和长明太子的其他后人，帮助哥哥坐上他应得的王位！”
“胡闹！整日就知道胡闹！”斟寻太师暴怒，随手捏起那本书便冲斟寻绛砸了过去，擦破了额头，鲜红的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糊住了斟寻绛的一只眼睛。老太师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恐惧。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斟寻绛抹了一把血，睁开了眼睛，可满脸的血污却让他更加骇人：“孙儿只知道，至少孙儿这一身血，还是热的。”
不等老太师继续说话，斟寻绛便抢着说道：
“看哥哥的表现，怕是不知道，自己其实是长明太子的遗孤吧？当年长明太子如此信任您，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都托付给您，您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让本应是天子的哥哥在我斟寻府过活一生被蒙在鼓里？如今平波王摄政，我大乾国暗流涌动，就连旁边的凌月国也在蠢蠢欲动，爷爷，恐怕乱世将起了，您就打算这么把这天下拱手让给平波王这样的奸佞？”
“你懂什么。”老太师似是累了，不想再争辩，“长明太子将澈儿托付给我，我便一定会照顾好他。不错，长明太子当初是希望先将澈儿放在我这里，躲过平波王的耳目，等到时机到了的时候，再将他的身世昭告天下，和他那其余几个孩子一起，夺回本该是他的江山。可是这么多年，我本早该告诉澈儿他的身世了。可是我想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是开不了这个口。不是老朽不想说，而是不能说。长明太子无论当初对于澈儿有何种打算，他的本意都是希望他在我这里可以躲开纷扰，过一过正常人该过的幸福安康的生活。而我的确也让澈儿平平安安的度过了这十七年。十年前的事，早就烟消云散了吧。如今平波王摄政，可是老朽也无能为力，虽然他为人不忠，藐视礼仪孝悌，可他近日虽囚禁了太子，却也事出有因，当这个摄政王也是当的名正言顺顺风顺水，若老朽将澈儿的身世昭告天下，那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就是澈儿自己。并且，平波王或者顾江舟听到了这个消息，无论是真是假，都会将你哥哥杀人灭口。而且这十七年来，澈儿虽不是老朽亲身血脉，老朽也一直将他视为己出，好生栽培着，不敢有一丝怠慢，也算不辱长明太子使命。若真放手让他去那风云际会之中闯荡，老朽还真有些舍不得。十年已过，尘埃落定，再去纠结过往，也没有太大意义，老朽只希望，澈儿，能够如常人一般安度这一生，不要如长明太子那般死去便好。这也是我如今可以为长明太子和澈儿能做的最好的事了，我想，他们都会理解的。”
“如常人般安度一生？爷爷恐怕是知道哥哥心气高，可是爷爷恐怕还不知道，哥哥已被顾江舟招揽，为平波王府效力了吧？”
“你都能察觉，老朽怎会不知？是，澈儿是有野心，可是他现在的野心，也不过就是想在也许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赢得一席之位，分一杯羹罢了，可是，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世，那么他想要的，就远远不止平波王登上王位后赏他的爵位财富，而是想自己坐在那张龙椅上。绛儿，你能明白吗？前者虽也有风险，可总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就算遇到奸人迫害或投错了主，澈儿隐姓埋名便可抽身，可后者，一旦踏上那条路，便再不可回头。澈儿那时将要面对的，则是与前者相比，千千万万倍的敌人与危险。我知你打小便和澈儿关系好，你就这么忍心他一人独往于危险之中？”
“爷爷，现在我已经发现了哥哥的身世，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别人发现，那那时候发现的人，还会是像我一样没有谋害哥哥的心吗？万一平波王知道了呢？爷爷觉得顾江舟拦得住平波王吗？到时候哥哥才是死的不明不白吧！哥哥至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至于后面的路怎么走，要看哥哥自己的选择，爷爷难道能照看哥哥一辈子吗？万一爷爷百年之后，哥哥偶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世，按照哥哥的心性，他是会感激爷爷，还是会埋怨爷爷的畏缩担忧让他错失了王位从而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一生？万一等到哥哥发现的时候，他已然相助平波王登上了王位，到时候哥哥知道是自己亲手送了杀父仇人一步一步登上本该属于自己父亲，属于自己的宝座时，他该作何感想？他恐怕只会对爷爷恨之入骨吧！而且，那个时候谋此事，难道就比现在容易了许多吗？！”
“绛儿，你如此心急，口口声声要为澈儿报仇，究竟是为了他，为了长明太子，还是为了你的心上人顾朝懠？”斟寻绛如此冲撞，老太师居然也没有像平日那般大动肝火，反倒是有些疲倦了似的。
“都为！爷爷此话是在责怪孙儿？可是孙儿并不觉得同时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和为了自己的哥哥效力有何不可！朝懠她受了很多苦，虽然长明太子从来就没有给她什么名分，可是她却谨记她母亲和长明太子的遗命，一直委屈着潜伏在平波王府伺机而动，哥哥和爷爷，难道还比不上朝懠那么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子吗！”
“顾朝懠生来便长在平波王府中，虽是受了些苦，可哪能了解到宫门深深中的痛苦与无奈？你可知道老朽本来也是打算给长明太子复仇，伸展大义的。可是托你的福，追明公主顾芸蔚，早已心灰意冷了。老朽问过她，可是她不愿再去争什么了，只是想带发修行，为逝去的父亲母亲祈福罢了。老朽一开始也觉着追明公主实在不可思议，可是思前想后，却是觉得她是对的。顾朝懠不比追明公主，自幼年便生长在深宫之中，了解的到这重重的无可奈可与无能为力。我想，芸蔚公主在宫中这些年受的冷眼必定不是你那顾朝懠所受的能比的，因而追明公主才更成熟，不会一股脑的就想着什么报仇复国，而是选择一条最理智的道路。老朽觉着，自己还不如追明公主看的明白，权力地位，不过身外之物，过眼云烟，拼个你死我活在刀光剑影里杀出一条血路，踩在万人的尸骨之上一步一步走向那王座，又有何意义呢？手上沾染的这些杀孽，即将给我大乾国带来的这些风雨飘摇的混乱，本可以避免，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王座，就牺牲掉这许许多多呢？难道那王位，真的比天下所有东西都重要吗？绛儿，你素来云淡风轻，怎么如今也利欲熏心了？就算不为爷爷，不为澈儿，你就愿意放手让你心上人去面对那么多杀伐决断吗？那是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该面对的事吗？若她有一天，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不复你当年倾心于她时候的样子，你告诉爷爷，你打算怎么办？再为今天自己的决定后悔吗？到时候，开弓就无回头箭了啊。爷爷知道你在很多事情上都和爷爷的见解不一样，可是这件事，爷爷还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毕竟如此大的事，并不是只要你有心，就有力可以做好的。万一在这过程中，我，你哥哥，或是顾朝懠因此而殒命了，那你这余生都将生活在为他们复仇的无尽痛苦和对自己无尽自责的悲哀之中啊！这样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头？不如趁还未开始便放手吧，爷爷可准许你与顾朝懠的婚事，将他娶进门来，好生待着，就算是补偿她这么多年，受过的苦了。”
“爷爷，追明公主因为究竟是因为我，或者宫中人对她的苛待而心灰意冷，还是因为自己不愿尽力而为而推脱搪塞？孙儿只想尽力而为无愧于心而已。爷爷不是向来推崇仁者明者管理国家吗？如今为了哥哥竟连如此深明大义也可背弃了？孙儿知道此路艰苦卓绝为难重重，但孙儿愿意为了朝懠走这一趟，这十五年来孙儿过得实在是太糊涂了，如此大事就在眼前却丝毫不知。但是，孙儿如今想做出些变化，为朝懠，也为自己，爷爷若是害怕，大可和哥哥还有追明公主躲在这斟寻府中，看看我们这斟寻府的府门有多厚，可保护你们到几时！此时平波王与顾江舟还未发觉有异，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大家都在明处时再动手吗！爷爷放心，若是有朝一日事发，孙儿，必定不会连累爷爷和哥哥。爷爷不必再多说，孙儿此意已决。”
站着门外的斟寻澈，早已浑身颤抖，迈不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