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是非功过自由心,黑白何需任思量(1 / 1)
“难道国师爷同我一样并非汉人?”姜黎看着左师行的狐狸脸,问道。
“鄙人刚刚说过什么吗?”左师行用手做扇风状,“哎呀哎呀,今儿个天气太热,鄙人脑袋都有些糊涂了。”
对于他的演出,姜黎嗤之以鼻:“左师公淮,你除了装傻还会什么?”
“鄙人会的可多了呀,驸马爷想要亲身体会一下吗?”
姜黎别过他的左臂:“我一直奇怪,国师爷明明很喜欢装神秘的,为什么三番五次敢于在我面前显露真容……见了休语与苏姑娘才明白,这张脸……也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左师行被压制着,倒也不恼,反而愈发笑得没心没肺:“哎呀呀,驸马爷喜欢看鄙人的脸便直说嘛,左脸右脸都叫驸马爷看个够。”
“有时候我真不懂你这人。”姜黎放开左师行站了起来,“一点清心都没有,成天拈花惹草勾三搭四,风月场合混得比谁都熟。国师爷啊国师爷,你真的是修道之人吗?我虽孤陋寡闻,也听说过腊八粥传自西戎国教,那个什么史家茉莉,只怕是佛教的什么圣人?一个道士,脱口而出却是佛教的神话传说,国师爷不觉得脸疼么?”
“哎呀被你发现了!”左师行大叫,“其实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真的,你看皇帝老儿不是信道么,鄙人就装作道士去骗吃骗喝来着。你看鄙人不是一直戴着面具嘛,还不是不敢叫人看见真容,方便以后跑路……”
“一个江湖骗子,靠着一张嘴皮子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还真难为公淮兄了啊……”姜黎道,“只是莫非就连那汉天子,也未曾见过公淮兄的真容么?”
“那自然是……哎等等。”左师行脸色一僵,“公主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事?”
姜黎点头,非常老实地告诉他:“奴颜婢膝,以色惑主。”
“原来如此啊——”左师行露出像是吃了老鼠一样的表情,“好吧……其实呢……陛下这个人喜欢神秘你知道吗?”
“我要是信你我就是傻瓜你知道吗?”姜黎已经开始掌握与这只狐狸交谈的方法了,“说真的,公淮兄不需要如此戒备于我。我又不是汉人,即便公淮兄接近汉朝的皇室是心怀不轨也不干我的事情,公淮兄不妨直言不讳,就算满足姜某好奇之心也好啊。”
“那不如由驸马爷来满足鄙人的好奇之心?”左师行道,“昔日驸马爷在北狄军中,可是有独狼之名,昔日将领呈上的战报,也都言姜家独狼用兵狠辣勇武。在鄙人心中,姜黎应当是条英姿洒脱豪迈不羁的汉子,谁知……见面不如闻名,见面不如闻名啊!”
“国师爷可知道,狼的本心,狡诈更甚勇猛?”姜黎说着,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望着外面。
“过去的姜黎,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不过是姜家需要那样的儿子,我就去做那样的儿子……只不过是父亲不喜狡黠,我便隐藏了本心来做他心目中的猛将……只是如此而已……现在,已经没有人要求我去做什么样的了,大概本性就一点一点地显露了吧。”
左师行不曾想过她会这样回答,一时间只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想通这些的?”
“道理我是一直都懂的,只是没有时间去想它而已。后来有一天跟休语谈过话,就被她点悟了。”
姜黎说得好像非常轻松,左师行却发现她维持着扭头向外的姿势,不错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笑了:“原来驸马爷同鄙人一样,一直都在演戏。只是驸马爷这戏已到头,而鄙人的戏路却还远得很呢。”
姜黎叹了口气,她的戏,又哪里到得了头?眨眨眼睛,她转头看着左师行:“国师爷你看,姜黎已经告诉了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国师爷是否也该让我一睹你的真面目?”
“不不不不不……”左师行道,“虽然这样很不公平,但是鄙人就喜欢占便宜。”
他走得近了些,俯下身子,低语道:“等时候到了,鄙人自然会跟驸马爷……坦诚相见。”
姜黎道:“那么我便等着那个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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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曹孟其问。
“果真。”仵作答,“素月姑娘体内确有造化散。”
仵作又解释道,那造化散少量服用会令人神志不清,但剂量大了却又能叫人飘飘欲仙,因此当地有一部分人以此为瘾,只怕素月也是其中之一。
曹孟其问:“造化散会令人血脉沸腾,对于死者是否也有影响?”
仵作道:“小人以猪羊试验,证实这造化散使死后血液温热不降,对于死亡时间确有干扰。”
“约是多久?”
“约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啊……”曹孟其默念,正好是周尚全邀他赏花之时。若是借机将全府上下都聚集到另外的院子里,便可借机搬运素月的尸体了。
“尸首上面可有别的线索?”
仵作一愣:“小人均已呈报大人。”
“还有没有漏掉的,比如……死者的指甲缝里,可有木屑一类的脏污?”
仵作眼珠一转:“大人英明,小人后来查过,果见如此。”
曹孟其摆摆手:“你先下去吧,记得今天的事情在上堂作证之前都不要泄露出去。”
“是。”
仵作退下后,燕寒衣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寒衣,你说……什么样的争执,能让地方父母官失手掐死一个戏子?”
“杀人者,无非为了情、仇、名、利。”燕寒衣答道,“既然是徒手行凶,基本可以认为凶手并非蓄谋,而是激情所致。依属下看来……只怕是这周尚全与素月有苟且,那日顿生口角,一气之下,便动手行凶。”
“非常良好的猜测,那么,要如何证明命案其实发生在周尚全屋内呢?”
燕寒衣想了想,道:“后台并无挣扎痕迹,可见系死后将尸体转移。”
“那么周尚全的屋内,便该有痕迹喽?比如……柜子上的抓痕什么的。”
燕寒衣会意,便要告退,曹孟其又道:“想来那周尚全手底下也养着些不干不净的人,若是遇到了,便抓了回来,也是个绝佳的人证。”
待燕寒衣离去后,曹孟其慢悠悠地喝了一壶茶,才朝外面大喊了一声:“来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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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左师行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告诉姜黎:“今日要公开审周尚全,驸马爷可想去旁听围观?”
姜黎欣喜:“哦,已经要审周尚全了?姓曹的行动很快嘛。”
“那是自然喽。”左师行道,“替天巡狩、吊民伐罪,越武侯一路太平,是时候拿人开刀了。”
“看国师爷的表情,倒好像不赞同惩治这杀人真凶似的。”
“哪有哪有,别的不说,姓周的一落网,他的斑斑劣迹早就传开了,看来这常怀的百姓也是对他恨得紧,只是迫于重压不敢开口。这样的地方官,如何敢称父母官?”左师行道,“总之他一落网可算大快人心,驸马爷如今也可恢复清白,甚好甚好。只是鄙人不明白,驸马爷为何不回去找钦差大人?其实早在何昭明被捕之时,驸马爷就可以说是洗去嫌疑了,却东躲西藏至今,这又是为何呢?”
姜黎皱眉,对,为什么不去找曹孟其?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不信任他。”
姜黎不信任曹孟其,从来都不。即使他帮了她许多,即使洒脱不羁一根肠子通到底,他们终究是敌对的。
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过是几天之前。素月乃是遭人勒颈而死,光是这一点,已经可以当场反驳姜黎的杀人嫌疑。更何况案件疑点颇多,曹孟其却把嫌犯扔在大牢里一句话也不问,于情不当,于理不合。
姜黎想过一些可怕的事情。
姜黎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价值,值得汉皇喜爱拉拢。芙遥公主的身孕,明显是在出嫁之前便已有了,即使是皇室,未婚有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这时别国降将自己送上门来,汉皇便顺水推舟,即卖了恩情给姜黎,又为公主的身孕找了掩护。换句话说,姜黎这个驸马,不过是为了让胎儿的存在合理化而设置的棋子,那么这颗棋子,迟早会被舍弃。
贡枣案兹事体大,凭李青镜的几句话便能让姜黎抗下重担么?不,与其说是重担,不如说是刀锋!一路下来都没有线索,若是淮扬仍旧没有收获,到时候龙颜大怒……
不用到时候,常怀的命案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么?卷入这样的丑闻,即使是假……
姜黎不能再想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像是入了魔,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旁的人心思。这样的她……太可怕了。
左师行表情凝重地看着姜黎。
表面上看,一介降臣戴罪之身却能得帝王赏识,迎娶公主,可算平步青云;钦差巡授,驸马奉旨随行,更是莫大的恩宠。但稍微一想便能明白,什么圣宠都是需的,姜黎在大汉,一分权势也没有。
即便他是芙遥的驸马,仍旧是个无权无势的外邦人,与姓曹的根本无法相比。二人之中更应该去拉拢哪一个,似乎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奇怪的是,他却始终游移不定。
哎……左师行揉了揉鼻子,心道,玉名啊,咱们不混饭吃了,回老家种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