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1 / 1)
小二把脖颈和手腕都缩进衣服里,暗骂掌柜的小气,这还没开春呢,气候刚有了些微的暖和,便立刻叫撤了炭火,害得跑堂的挨冻。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小二一看来了客,赶忙打起精神来。
车夫边上坐着名少年,这会了跳下来,小二一看那衣料便知是有钱人家,又见那少年的脸蛋粉琢玉器似的,额头上还生了颗胭脂一样的红痣,小二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
少年下了马车,抖了抖裘衣上的皱褶,回头冲里边恭恭敬敬地道:“老爷、小姐,到地儿了。”
原来是个下人。小二心道,小厮的姿态打扮都像少爷似的,不知这主人是什么身份。
帷裳晃动一下,从里面走出一位妙龄女子来,小二见她明眸皓齿、顾盼生姿,似是比街角卖豆腐的西施姑娘还要胜上三分姿色,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女子下了马车,打量了一转,装模作样地摇着帕子,道:“哎呀哎呀,好大的尘土!咱们就不能换个地方住店么?”
小二忙道:“方圆十里内,最好的客栈就是咱们这儿,客官您要住更好的,那得再赶一睁眼的路才成。”
“那就只好将就了。爹爹,还不下来做什么?”女子那一叫,酥掉小二半边身子骨。
那眉心殷红的小厮,倒是打个激灵,不动声色地往远处挪了挪。
这小厮与小姐都是顶好看的人儿,当那老爷走下马车的时候,倒是把个小二哥吓着了。
只见他鬓发花白,长须及襟,脸上像是被火烧过似的,红一块黑一块,眼睛鼻子都糊到了一块去。
小厮手里拿着个包袱,先是打发了车夫,又对对小二道:“店家,要三间房,住一晚上。”
“哎,哎……”小二回过神来,忙应道,“客官可有什么行李,叫小的帮您拎到房间去?”
小厮道:“没什么行李,只有些细软,不劳烦小二哥。只请小二哥现在就去烧一桶热水,为我家主人备着。”
小二接了小厮递来的银子,连声应是,忙不迭地跑上楼去,心里还想着:老妖怪似的,倒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这一对父女相貌差距如此之大,旁的人也不由得侧目。女子好似毫不在意,跟那小厮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老年男子上了楼。
进了房间,妙龄女子立刻甩开男子的胳膊,冷着脸坐到边上。
男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美人儿生起气来……可就不好看了。”
女子“嗯”了一声,他连忙改口:“不不不,鄙人是说……真正的美人儿生起气来,照样是艳煞旁人,所谓‘芙蓉’……”
“少跟我卖弄你那点墨水!”女子恶声打断他。
“哎呦我说,你这都恶心了一路了,还没消气吗?”
“我能不气?”女子咬碎银牙,“我那闲春楼一天进账多少银子,你可知道?我为你这破事到江南去一趟,来回足足两月,闲春楼无人坐镇,损失了多少银钱,你又可知道?公淮啊公淮,你就不能为我省点事?千叮万嘱叫你好好爱惜这美人皮,你可倒好,转头就给我跳进河里了!”
这男子、女子、少年三人,正是从京师离开的左师行,以及随性的苏若绛和玉名。
左师行被她说了一路,忍不住反驳:“当时情况危急,我怎能见死不救?”
“她会死吗?她会死吗?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李芙遥是自己跳下水的,没点把握她敢以身犯险?人家就是瞅准了驸马爷就在旁边,轮得到你上赶着抢风头?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玉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若绛恶狠狠地瞪着他:“小子,你笑什么?”
玉名道:“小童只是觉得,苏姑娘在世人口中是如何如何清冷疏离,实际上却是个敢爱敢恨、至情至性的好人。虽然口中一直责骂先生,最终不还是担心他的安危,任劳任怨地一路跟着来了?”
苏若绛受了夸奖,脸色好看一些,道:“还是小子懂事。”
“任劳任怨?”左师行嗤笑,“玉名,你莫非没看到她这一路上爹爹来爹爹去地把你家先生我恶心成了什么样?年纪都老成精了,偏偏喜欢装小辈……玉名,以后离这老妖婆远一点,免得被她吸了你的少年精气去!”
“哼,你害我不得不离开长安,我当然要在路上找些乐子了。你若不想要本姑娘做女儿,也好,就让小子来喽,我看他细皮嫩肉的,画上一画不就是个秀气的姑娘家?”
玉名一惊:“苏姑娘同我家先生生气,为什么要扯上小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债子偿,难道不是道理?”苏若绛一双凤目在玉名脸上来回打转,似乎已经开始考虑要怎样为他易容。
“苏姑娘别逗他!”左师行伸手将受到惊吓的玉名护住,“玉名年纪还小,少在他身上用你那套害人不浅的玩意儿。”
“哼……画皮之术确是害人不浅……”苏若绛双手抱胸,“可是敌不过有的人上赶着求我帮他,做这蛊虫来……”
左师行沉默不语。苏若绛也算解了气,便取了帕子来,沾着热水,擦拭起他的脸。
“我知道你不喜欢面貌变丑,你也别怪我,你的脸变成这样,这画丑可比画美要容易上千百倍,损害也小……你且忍耐着,等见了师父,再看她老人家如何妙手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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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镜身子痊愈后,驸马府接到了从越武侯府递来的请柬,说是曹侯爷府内的杨柳抽了芽,邀请公主与驸马一同去观赏。
不知请柬是否出于曹孟其本人之手,那字倒是龙飞凤舞颇有大将风采,姜黎便愁眉苦脸地对着那字体发问:“咱家院子里的柳树也抽条了,何必要到别处去看?”
李青镜道:“夫君有所不知,这赏柳不过是个幌子而已。那越武侯出身漠北行伍,如今一朝封侯平步青云,却是根基不稳,这是在同本宫套近乎呢。”
言下之意,她才是邀请的对象,姜黎不过是个旁衬呗。
姜黎眉头一挑,如今不论李青镜说什么,她都能从容不迫地当耳边风了。
上门做客,总得带些见面礼,这事情也都由李青镜揽过。姜黎只是在二月初一个天气晴朗的午间,陪着公主去曹孟其的府上走那么一遭。
这些时日以来,芙遥公主与驸马爷的关系发生了些许变化。不知是否因为李青镜表现出示好的意思,二人之间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至少姜黎陪伴李青镜的时间变得多了,而李青镜也会偶尔冲她露出温暖的表情来。
曹府的客人,自然远不止二人。京师数得上名号的名媛贵少,竟都应邀而来,倒是如王辽这样的同袍一个也没见着。姜黎不由得奇怪,姓曹的莫不是想弃武从文,做一个花鸟风月间的闲适大少?
她正想着,姓曹的已看到二人,迎了上来:“殿下、驸马爷。”
二人回礼,由他引荐加入了人群。不过那些什么尚书家的公子,翰林院的才子……姜黎倒是一个也没记住。
曹孟其府中的杨柳,果然已是喜人的嫩绿一片,那些才子佳人见了,自顾自地吟起诗来。姜黎半点不会这些风雅之物,就待得靠外了些,假装自个儿是棵柳树,随别人怎么玩儿去。
李青镜也站在人群边上,她今日穿了件烟粉色的袄子,袖口纹了桃花,头上珍珠粉晶玉簪花,并不十分艳丽,却秀雅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一名绿衣女子直直地向二人走来,一把拉住李青镜的双手。那绿衣女子也生了一副如花似玉的样貌,姜黎心想应当是李青镜闺中密友。
那绿衣女子拉着李青镜的手,笑吟吟地道:“芙遥,你今日可真漂亮。”
李青镜面容平淡如水,道:“采盈折煞本宫了,怎敢与西京之花争艳?”
那名为采盈的女子嫣然一笑:“那可未必,论样貌奴家或许小胜三分,但又比不得芙遥气色红润、肌肤泛光。”
采盈身边又有一蓝衣女子,道:“那可不是?芙遥可是有夫之妇,自然是阴阳调和的,采盈你可是黄花闺女,又怎能及得?”
“以琼素所言,那就怪了,正月里见着芙遥的时候,她脸色可还没这么好,莫不是被驸马爷冷落了?”
“哪儿啊,采盈没听说芙遥府内种了两棵树,我看就是那两棵树的作用,帮芙遥保养精气,才得面目如花。”
“啊对,我也听说了,一株是梧桐,一株是合欢……”
姜黎在不远处见二女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地看向自己,想想应该去打个招呼,便走了过来。
刚叫了个“殿”字,突然想起这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当下便改了口:“娘子与这二位姑娘聊得好生投入,怎么不向为夫介绍一遍?”
做戏做足套,她还似不经意地将手掌放在李青镜的肩头,做出亲昵的模样来。
李青镜身子一抖,道:“是妾身疏漏了。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千斤岳采盈,这位是中书郎中的胞妹任琼素,都是妾出嫁前就认识的姐妹。”
二女便都看着姜黎。
任琼素先开口了:“原来这便是芙遥的驸马,果然是面如冠玉,比女子还要秀气。”
岳采盈接口道:“想来也是,芙遥想来爱风流、喜少年,她的夫君还能差了?”
“可不是么?,如此俊俏的人才,跟芙遥真是天生一对。”
姜黎笑笑:“两位小姐谬赞,姜黎当不起。”
任琼素掩口笑道:“谬赞不谬赞的,我姐妹心中有数。”
姜黎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李青镜伸手扯过她的臂膀,道:“夫君,我看这柳芽可爱得紧,咱们去摘一条来玩可好?”
姜黎应了,向二女致歉,便陪着李青镜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