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国师因故离长安,公主病中吐端倪(1 / 1)
天子走的时候,是带着怒气的。出门之前,还狠狠地朝姜黎瞪了一眼。
汉皇高高在上的神态,仿佛用千万根箭矢提着她的心,提醒她自己所失去的东西。
姜黎不敢再看汉皇的脸,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流露出什么感情来。
幸而汉皇也没有怎么理会姜黎。隐隐听见他向人吩咐彻查此事,之后便离去了,姜黎觉得烦闷,抬手松了松衣领,才发现右拳已握得僵硬了。
“殿下想同驸马爷说话呢。”
姜黎听了婢子的传话,冷笑一声:“殿下身子没好,还是不要去打扰了。”说罢一拂袖子,大步出了驸马府。
她现在不想见李青镜,倒是另有一人,说什么也得见上一面。
姜黎策马至莲心观,扣了门扉,开门的是个女道童,见到姜黎一下子便认出来了:“驸马爷。”
姜黎便也记了起来,这是有一回入宫,左师行从李青镜手里救下的宫女。叫什么来着……嗯……
那女道童瞧出她迟疑,笑道:“驸马爷许是贵人多忘事,小童是合木道人门下玉箓。”
“嗯,玉箓,国师大人可在?”
玉箓摇摇头:“师父他昨夜上瞻星象,忽有所悟,便奏请圣上,告了两个月的假期,四方云游觅道去了。”
姜黎见那玉箓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表情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将那句“你以为我会信?”吞咽下去。
姜黎来见左师行,是有一告一问,可这人都不在,也只好铩羽而归。她又不想回驸马府,正巧路过和月楼,寻思起上回同曹孟其喝过的那种酒味道不错,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待到酒菜备齐,姜黎举酒欲斟,忽的意识到最近喝酒的次数也太过频繁。
继而无奈地摇摇头,北狄狼离了那沙场,槽心的事情就变多了。
如今姜黎在长安连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诸多心事难以说出口来,除了借酒浇愁,还有什么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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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回府后,立时有下人禀报,公主掷碎药碗,将所有人通通赶出房间,如今谁也不肯放。
姜黎听了,道:“去帮公主煎一碗药来,我亲自端进去。”
为了应急,那药早在灶上煎着,过三刻便唤一副,如今姜黎开口,立刻变有婢子用玉碗盛了来。
姜黎端着药,在门外说了声:“殿下,是我。”
里面没有回应,姜黎便径自推门,进屋前已做好迎面飞来一只玉枕的准备,没想到李青镜倒是醒着,却没有闹脾气。
姜黎朝身后道:“都在外面等着。”
婢子便在身后乖乖地合了门。
芙遥公主卧于榻上,驸马爷端着药坐到旁边,大眼瞪小眼。
这是李青镜苏醒后姜黎第一次见她。公主散着发,眉目依旧如芙蓉般美好,脸颊上却有五道不寻常的红色。
姜黎伸出右手,按在她脸上,那五道红色的起点都在她指尖开外一寸左右。
她这么做,李青镜脸色不善,却也任了她去。
“好好的一张美人面变成这样,难怪公主不想见人。”姜黎转头看看室内,能砸能摔的东西无一得了全尸,淡淡地道,“只是这屋子,还是叫红芍红药进来收拾一下的好,免得殿下看见满目狼藉,心情更糟了。”
她舀了一勺药汁,晃动调羹放一放凉,便托到李青镜唇边:“陛下对殿下非常担心,特意差了太医开了药。”
不出所料,公主紧闭双唇,不肯喝。
“哎呀,好像有些烫了。”姜黎也不在乎她的冷淡,朝着调羹吹气。
“公主可知道,狱卒他怎样解决绝食的俘虏?”好像听自个说话的人不存在似的,姜黎看也没看李青镜一眼,自顾自地说着,“其实也简单得紧,捏着下巴,用一根铁管固定住口舌,干粮蘸水捣碎了,往铁管里面倒下去便好。干粮遇水变了糊状,也不愁堵在喉咙里,。喂饭的狱卒为了快当,用的都是滚烫的开水,就像一团火焰顺着嗓子眼滑进肚腹,与其说是喂饭,不如说是一种酷刑……嗯,好像凉得差不多了。”
这下,李青镜没有拒绝重新贴上双唇的调羹,就这样一勺一勺,慢悠悠地,叫喂了好久,才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了。
姜黎低头看看,只剩了小半碗,想必也是够了,端着剩下的药就要走。
“你不问本宫吗?”
听得背后清清冷冷的嗓音,姜黎在心中笑了一声,她终于赢了这公主一次。
她便转过身来,道:“殿下又有什么要告诉我,亦或不告诉我?”
“这般没有风度的男子,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青镜的手似乎无意地放在小腹上,来回抚摸,“大夫怎么说的?”
“寒气入体,兼受了惊,损了元气。静养一段时日,好生喝药,自然痊愈。”
“其他的呢?”
姜黎之得说了:“胎儿无恙,只要母体调理好了,日后不会落下病根。”
李青镜听了,喃喃道:“可惜……真是可惜得很……”
姜黎突然寻思,公主落水的原因,会不会有这不知生父为何的胎儿在内?想到这里,她便问:“殿下,你可知你为何会落水?”
“为何?”李青镜笑,“只因本宫看那河水,冰凉清澈,看着看着……便跳下去喽。”
姜黎差点把药碗摔在她脸上。
这一番鸡飞狗跳,原来是这女人自作自受啊!
“听说孕期的妇女,极容易产生厌世之心……”姜黎咬牙道,“日后我会抽空陪伴殿下,殿下放宽心,切莫再有轻生之举。”
“呵呵呵呵……”李青镜声若银铃,“夫君好意,本宫感怀于心。不过本宫却不是郁闷轻生。”
“原来殿下竟是跳入河里戏水耍子喽?”
“本宫若没有落水,怎知夫君会不会来救?”李青镜的笑容,十分里竟有两分是羞赧,“幸而本宫晓得了,夫君……还是舍不得本宫去死的。”
姜黎明白了——下水救人的,分明是左师行,但当时李青镜人已晕厥,醒后又发现姜黎在身边,自然便误会了。
姜黎记起那日夜里,倚靠在小小的医馆馆舍外的长挑人影,又见了李青镜此刻小女子的姿态,只觉得自个儿做了横刀夺爱的大恶人,忽然很想把自个儿投进护城河里。
原本姜黎去莲心观,就是想告诉左师行芙遥公主害喜的事情,再向他问个明白二人究竟有什么纠葛。
真正想问的,是李青镜腹内的孩子,是否为左师行的骨肉……
一定不是的,李青镜对待左师行的态度姜黎见过,怎会有女子忍心将那样的恶语加诸与己身□□的男子?
但姜黎又无法解释为何左师行如此担心李青镜的性命,天寒地冻下水救人,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怎么看都是用情至深的表现啊……
姜黎回到卧榻边上,这一回坐得离李青镜更加接近。
“殿下,我问你……”她不想绕圈子,“你……”
“夫君想问,本宫腹内是谁的骨血,可对?”
被她说着了。
“夫君真是个怪人……遇上这种事情,竟然还能平心静气地照顾妾身……说实话,本宫实在怀疑,这药里被夫君加了什么料进去呢。”
“殿下猜得没错。”姜黎道,“我怕你吃不得苦涩,让人加了冰糖。”
“夫君竟也会开玩笑。”李青镜闭上了眼睛,“其实这普天之下,夫妇之间,又岂会没点秘密?夫君又怎敢说,对本宫便是本分隐瞒也没有?”
姜黎顿生警觉,道:“殿下说得是,我也总有心事,不愿告诉别人。”
“本宫明白……你我虽名为夫妻,却不过是陌路之人而已,岂能交心?因此即便是有什么事,夫君若是不愿说,本宫便也不去问。不过本宫看得出,夫君过得极不自在……想来也是,夫君如今的身份,往好听说叫质子,往难听说叫弃子,又怎么能够好过?寄人篱下而已,就连被人戴了绿帽子,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哼,殿下倒是很了解我的处境。”
“那夫君呢,你的心是怎样说的?”葱白似的手指放在姜黎的衣襟上,轻轻顺着衣料向下滑,姜黎一动不动,任其停在心脏的位置,“夫君的心里,可会有怨?可会有恨?可会有不甘心?”
李青镜看向姜黎,只见姜黎也看着她,剑眉下一双杏眼深如古井,而李青镜却能看见井底的涟漪。
李青镜收回手。
“夫君可知,本宫脸上这巴掌是怎么来的?本宫告诉你,这是父皇的赏赐。”
这还用问?公主落水后,来探病的只有一人而已,况且除了九五之尊,世间还有何人敢动金枝玉叶?
姜黎道:“陛下父女情深,为何下此重手?”
“只因他想怪罪你,本宫劝了两句,父皇他一时气急,没有收住怒气。这巴掌可是为了夫君而承受,夫君可该好好感谢本宫……本宫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李青镜说完,便躺下了。
“喝了药,是应该躺上一觉。殿下休息着,若是有事,我就在外面。”姜黎替她掖了掖被脚。
二人之间,终究还没到交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