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官福赐千秋岁,上元灯点万户春(1 / 1)
遇水一片汪洋,逢木可闻花香,打一字。
面如冠玉的男子低头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了个“每”字,接着去看下一盏灯。
破晓,打一成语。
这下,男子的表情不似之前从容了,用笔杆子点着下巴,思索的时间长了一些。
那布置灯谜的小贩见他犯难,道:“公子,您可要好好动脑筋,这是最后一个啦,自然是有难度的。”
男子仍在思索,背后却有一女声道:“传说前代西戎王,倾全国之力,花费二十余载时间方才建好了那绵延千里的阿房王宫,谁能想到不过一夕之间,便付之一炬呢?”
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在灯笼上写下:毁于一旦。
身后那女子又在抚掌:“表哥好厉害,十个灯谜全部都猜出来了。店家,在等什么,快把奖品拿出来啊。”
小贩灯谜被破,有些失望,又想到今天过节大家全都图个开心而已,也便乐呵呵地从摊位下取出一只花灯来。
男子接过花灯,见是个莲花形状的,很是精巧。他身后的女子亲昵地挽过男子胳膊,道:“这花灯漂亮得很,表哥,咱们去河边放吧。”
小贩看着两人的背影,啧啧嘴:男的俊女的俏,一对儿金童玉女,羡煞羡煞!
那一男一女没走两步,便放开彼此。
男子掸了掸被女子挽过的衣袖,道:“鄙人素来觉得苏姑娘玉骨冰肌,远在凡尘之外,怎么也有心思凑这热闹?”
女子娇俏一笑:“奴家区区风尘女子,论及玉骨冰肌、超凡脱俗,哪里比得上表哥?”
“跟一个小辈哥哥来妹妹去的,苏姑娘的脸皮,简直比玉名滚的元宵皮还要厚。”
“有奴家这样娇俏可人的妹子,国师大人莫非不乐意?”
诸君大约已经猜出,这一男一女,便是那国师左师公淮与京师名妓苏若绛。
左师行道:“苏姑娘,人不能不服老,一把年纪了,还是要点脸皮吧。”
苏若绛拉过他手指,放在自己脸上:“国师大人哪里觉得奴家上了年纪?你倒是摸摸看,奴家的面皮,跟你这帅小伙有什么区别。”
触手之处冰凉莹润,细腻得好似白玉。左师行收回手指,眼神瞟向别处:“苏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苏若绛也没有继续戏耍他,左右看看,问:“你那两个童男童女呢?”
“在看人走百病,小孩子爱热闹。”玉名过了年刚刚十六岁,玉箓比他还要小上一岁,都是好玩的年纪。
苏若绛点点头,道:“今日已是正月十五。”
“晓得。”
“你本该来闲春楼找我的。”
“白天陪玉名玉箓做元宵、糊花灯,闹腾得晚了。”左师行低头,“让苏姑娘望穿秋水了?”
“少装不正经。”苏若绛面露愠色,“上回我就说了,你这脸要坏,你还拖着时间不肯来见我,是打算毁容吗?”
左师行借着街上的亮光观察苏若绛的面孔,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眼下还有卧蚕,今日却找不到了。
他叹息一声:“我本打算过了上元就以修炼为名,向陛下告假,去趟江南的。”
“那便最好,再拖下去,我就回天乏术了。”苏若绛道,“你的情况比我想象好一点,明日我再帮你补补,应该可以撑过去江南的路程,只是切记不要沾水,不然坏得更快。”
“苏姑娘教导,鄙人自然是谨记。”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河边。左师行将莲灯递给苏若绛:“尊老爱幼,苏姑娘来许这愿望吧。”
苏若绛道:“我这一生已无欲无求,还是你来吧。”
左师行想了想,用食指蘸了河水,在纸上写了几笔,放入莲灯内。
“你写了什么?”
“不重要。”他轻声一笑,“反正也是会消失的。”
弯下腰去,要将莲灯放入河水,却忽然见到河岸边上一个人影,一时间忘记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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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从未下过水。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她或许可以从及腰的池底爬上岸,但绝对无法在深不见底的护城河里救起一个人。
她怕得什么也想不到。
她一边高声呼救,一边站到河边,水太深了。
她做不到,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水里的李青镜没有挣扎,好像死了一般。姜黎看着她袖口金线绣的花纹,一瞬间心如死灰。
姜黎伸手去够李青镜的衣袖,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
她应当下去,却不敢下去。
正月的河水冷得似冰,姜黎的心比河水更冷。
有人从另一边游了过来,托起李青镜的身子。李青镜忽然动了起来,手脚乱挥,缠在那人身上,几乎把他也拖进水底。
“愣着做什么,快帮忙!”那人朝姜黎大喊。
姜黎找来一根木棍,伸了过去,等施救者抓牢了,把二人拽上岸。
姜黎把李青镜的身子翻过来,附耳在她胸口,隔着厚厚的冬衣听不见心跳,又探她脉搏,尚在跳动。
“她呛了水,得去找大夫。”
姜黎发现,说话的人她是见过的。
一个月前,在闲春楼。
她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救李青镜,她也没有时间去问。
“我知道最近的医馆!”
那人抱起李青镜,来到医馆“嘭嘭嘭”地砸门,姜黎跟了上来,正赶上大夫开门,那人二话不说闯了进去,姜黎在后面揪住大夫的衣领:“必须给我救活她!”
太医赶来的时候,李青镜裹在棉被里,身上脸上覆着灶灰,呼吸已稳定下来。
姜黎认出太医的穿着,急忙道:“大人,你快来看!”
“驸马爷,交给小人就好。”太医安慰了一句,便打开带来的箱子,开始为李青镜诊治。姜黎心烦意乱地出了病房。
外面倚墙靠着一个人,他已换下湿衣,发捎却仍淌着水。
姜黎无言地走到他边上。
“我知道我不该留下来。”那人沙哑地道,“但我……想确认她平安无恙。”
姜黎道:“我以为你与她关系不好。”
“她不喜欢我,一点都不。”
“那你呢?”姜黎看着他,“你喜欢她,是么?”
那人摇摇头:“我知道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你毕竟……是她的丈夫。”
“但我没能保护她,你却救了她。”姜黎道,“我只是个懦夫,如果你喜欢她,我没有资格横刀夺爱。”
“你不懂,我对她……”那人向屋里看了一眼,却没有说下去。
姜黎苦笑一声:“国师爷不是一向伶牙俐齿,今日怎么变哑巴了?还是说,流连花丛、风流潇洒只是你故意做出来的,一旦遇到真心人,就变成这样?”
左师行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深深地吸了一口浊气,最终只是道:“今后……保护好她。”
姜黎第一次没有得到他的反驳,第一次在口舌上赢了左师行,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她还想说什么,左师行已默默地转身要走,姜黎张口:“你的脸——”
与此同时,有人从屋内走出。
“驸马爷。”太医行了一礼。
姜黎忙问:“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殿下她如何了?”
“小人觉得,殿下一定希望自己醒来看到的的一个人,是驸马爷。”
好像胸膛中一颗巨石轰然落地,姜黎转头想要告知左师行,却已找不见他的身影。
李青镜睁眼的时候,姜黎坐在床边。
“夫君……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重新昏睡过去。
姜黎问:“大夫,你不是说殿下没事了吗?”
“性命无碍,只是流失了体力,要多睡一会儿。”
姜黎松气,又听见太医道:“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母子平安。”
姜黎觉得自己听错了,逼着太医又重复了一遭,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再望向床榻上的病人,一时间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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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怨恨李青镜的人很多,想要她性命的也绝对不少。
姜黎一直在自责,若不是她走开了,也不会叫歹人有可趁之机,对公主下手。
日理万机的天子亲临驸马府,来探望尚未复原的女儿,见了姜黎,他一句话也没说。
姜黎自知理亏,在卧房外等着,面前正对了上元前宫里送来的孩儿灯,心中只觉无比讽刺。
那求子之物也未免……太过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