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天官福赐千秋岁,上元灯点万户春(1 / 1)
正月十五是太初点灯、天官赐福的日子。
玉名跟玉箓早早地起来打扫过院子。
玉箓拜在莲心观门下已有半个多月了,她是宫里出身,知礼懂事,还有一手不错的厨艺,除却初一到初五须吃混元菜她不会做之外,玉名再没操心过饮食问题。
依照风俗,上元节要祭门户、做元宵,玉名和面,玉箓便去折杨枝。
玉箓搬了张胡凳来踩着,踮起脚尖使劲儿伸手,还是够不着杨树的枝条儿,小脸急得都挂上了汗珠。
玉名透过小窗户见了,从厨房里走出来,两手放在裤子上拍拍:“师妹,让我来。”
他爬到树上,选了根细长好看的,扔给玉箓。
玉箓欢欢喜喜地接了,回头往莲心观的观门上一插,手掐刚学会不久的子午诀,喃喃地祈祷。
玉名顺着枝干滑了下来,问:“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向天官祈福,求神仙保佑师父与师兄平安健康。”
“啊呀呀,师妹真是乖巧伶俐!不像某个人,日上三竿仍然酣睡不醒,今日可是上元,他却不同咱们一块做元宵吃!”玉名一边摇头晃脑地指责着,一边走回观内。
就听左师行在房内大声回应:“好你小子,过了年年岁长了,胆气也大了,敢对你家先生我冷嘲热讽了?”
玉名笑嘻嘻地进了屋子:“岂敢岂敢,先生您终于肯同周公作别啦?”
“你们两个小东西在外面又是蹦跶又是爬树的,就是死猪也该被折腾醒了。”
左师行拿凉水拍了把脸,就坐在床边,任玉名替他梳头挽髻,瞥见童子的衣服,皱了皱眉:“才换的新衣裳,又叫你弄脏了。”
玉名道:“先生记错了,这件是旧的。”
“过年时我不是买了新的给你么,怎么还穿着旧的?”
“旧衣服还穿得,我担心把新衣服弄皱了,初一过完便放回箱子里面。”
“傻孩子,一件衣裳有什么了不起?”左师行在他脑门摁了一记,“咱们如今又不缺这点花销,别委屈着自己。”
“先生您就会说,待会扑上灰啊土啊,要动手清洗的可不是您。”
“嗬,跟我狡辩?你家先生我堂堂大汉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衣裳弄脏一件扔一件,我隔天穿不重样!”
左师行哈哈大笑,玉名抿嘴,也跟着笑。
玉箓已在门外放了酒肉,从屋门口伸进来一颗小小的脑袋:“师父、师兄,你们快点,咱们做元宵吃。”
“是啊是啊,做元宵……玉名和面、玉箓剁馅儿,玉名和玉箓拿筐子来滚。”
“那先生您呢?”
“我?”左师行打了个哈欠,“自然是评判你们的手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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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雪白的面皮,擀得扁扁的,剁好馅儿切成方块状放在面皮上面,用手将开口一捏,放在筐子里滚啊滚啊滚啊……
瞅着那杂色的面球,厨娘想笑却不敢笑,脸颊都在抖。
姜黎表情古怪,喃喃自语:“是我用力太猛了么?”
厨娘安慰道:“驸马爷别多虑,依奴婢看这汤圆做得也不错,驸马爷既是用心去做了,这元宵必定好吃极了。”
“是啊是啊,下到锅里一煮不都是一个味儿。有这几个够一碗了,熟了之后给殿下盛过去。”姜黎把汤圆扔进锅里,随便拍掉手上的面粉,走出后厨。
刚走两步便迎面撞见了脸色不善的方嬷嬷,后者好似用鼻子在说:驸马爷好生贤惠。
姜黎沉下脸来。
驸马爷今年过得十分不顺心。
原因无他,只因为姜黎发现自己被人送了一顶华丽丽的帽子,还是绿色的。
驸马府有座别院,最先的几日还是冷冷清清,过完年后忽然热闹起来。
也不能就说是热闹,只不过别院里面住进了人。
姜黎只怕是全府上下最后一个知道的,也是最后一个见到合欢、梧桐两名公子的。只不过是李青镜好几日没有和她“同房共寝”,姜黎心中奇怪,问了一句,竟将婢子吓得趴下了。一问才知,原来公主连续几日都宿在别院。
暴脾气的姜家狼,按理早应该发飙了,姜黎却没有气,只是觉得好笑——老天爷究竟还要让她经历多少荒谬传奇?
当日晚上与李青镜同桌用膳,姜黎谈及别院,李青镜竟难得地笑了:“妾身不是告诉过夫君,置办了些求子之物放着么。”
姜黎也笑:“娘子上心了。”
二人心照不宣。
姜黎看来,她跟李青镜已经一笔勾销了。
姜黎很少以女儿家的心思去想事情,也明白做妻子的不能与丈夫行鱼水之欢,是一件可怜的事情。她虽觉得这位公主喜怒无常不好相处,却一直认为是自己误了人家的终身。
可是既然李青镜也负了她这“夫君”,姜黎心中便释然了——毕竟如果换了货真价实的男子处在她的身份,早对妻子的行为怒不可遏,一报还一报,姜黎不计较这事,李青镜也就没了理由反过来指责她冷落自己。
公主与驸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姜黎渐渐地习惯了酣睡于温软的卧榻上,而对别院发生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着急的反倒是红芍。
经过这些时日的察言观色,红芍已看出公主与驸马并不恩爱,彼此反而关系有些微妙。终于有一日,在服侍姜黎洗漱的时候,她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告诉姜黎,公主在生驸马的气。
“生气?跟我?”姜黎修眉一挑,李青镜有不生气的时候吗?
“奴婢说这些,恐怕僭越了。殿下金枝玉叶,玲珑心思,奴婢不敢随意揣摩。但是同为女子,驸马爷听奴婢一句劝,总是有道理的。”
“同为女子……”
红芍不晓得驸马爷为甚会用怪异的神情看着自己,把心一横,放开了说去:“驸马爷,恕奴婢无礼。天下女子,哪个不希望被夫君放在心里、捧在手上?驸马爷却对殿下如此冷淡,殿下岂能不生气?”
姜黎反问:“红芍,那依你说,男子汉大丈夫,被人扣了如此明晃晃的一顶绿帽,而做这事的还是是金枝玉叶打不得骂不得,我又能怎么做?”
红芍摇摇头:“驸马爷若是个知冷暖的,殿下她……也不会去找别人了。”
姜黎经不住红芍耳提面命,又想着自己的性命毕竟攥在“岳父大人”的手上,一咬牙,还是决定低头了。
大汉朝上元节须做元宵,北狄亦有正月十五吃汤圆的习俗。与中原的元宵不同,北狄的汤圆是糯米做皮,红糖和芝麻做馅儿,用手包成的。若是在这天官赐福的日子,驸马爷亲自下厨做一碗热腾腾的甜糯糯的带有北方风味的汤圆,芙遥公主的心也该软下来吧?
本来姜黎还没多想,这会见到方嬷嬷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企图挽回丈夫的心的失宠妻妾一样,可笑极了。
姜黎铁着脸“哼”了一声,抬脚便朝那边走去,她比方嬷嬷高出些许,抬起下巴,视线便从那老奴的头顶上飞过去了。
方嬷嬷皱眉:“驸马爷……”
姜黎好似没有听见似的大踏步朝她走来,还愈走愈快,脚步踏得响亮极了。
那嬷嬷在宫中哪儿见识过这等莽撞模样,吓得侧身让开,姜黎的靴子便从她脚面上踩了过去,疼的老奴龇牙咧嘴。
姜黎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在心中暗骂:发妻不分雄雌,老奴不知主仆,天地下的赘婿都像她这样窝囊么?
她是姜世昌的儿子,什么时候沦落到在这小小的府宅之中担惊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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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爷亲手包的汤圆,李青镜只是看了看,便叫人推到一边,道:“连累夫君辛苦了,本宫今日胃口不佳,吃不下这甜腻的东西。”
姜黎道:“就算吃不下,也喝点汤吧,香糯清爽。”
李青镜舀了一勺汤,刚送到嘴边,却忽然咳嗽起来,咳得非常严重,姜黎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抚着背脊,替她顺气,一面朝下人大吼:“快去请大夫来!”
李青镜却抓住她的手,道:“本宫无碍,夫君不须担心。”她取过奴仆呈来的绢帕擦拭嘴角的涎液,“许是在屋里坐得久了,闷出病来了。今日上元,听说民间有花灯会,夫君可否陪本宫去看一看?”
姜黎道:“你身子不好就别出门了,叫大夫过来瞧瞧,别有个好歹。”
李青镜却盯着她:“夫君,本宫的请求,你是应,还是不应?”
见她态度坚决,姜黎只好道:“行,我陪你出去。不过你要多穿点,也别走远。”
李青镜听话地裹了里三层外三层,连口鼻都用丝绸罩了,才出的门。
二人出门的时候,恰遇一队舞狮的从门前穿过,前方一人敲着铜锣,后面顶着狮头狮尾的游艺人翻腾跳跃,路上不断有行人驻足叫好,好不热闹。
李青镜低低地说了什么,周围太吵,姜黎没听清,回头去问,李青镜却不说话了。
街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尤其难得见到的,是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地从桥上走过。
大汉律例,上元节时,开禁三日,称“放夜”,任何人都能通宵达旦游玩耍子,而不用担心因夜里外出而被拘捕。
街上搭了戏台,绵延至远,看不到头尾,戏台上歌舞杂耍,花样繁多,叫人目不暇接。
二人来到护城河边,李青镜忽然停下了。
河边上有人在放河灯,五颜六色的河灯飘在水面上,将护城河点缀得好似天上横跨的银河一般。
李青镜指着不远处一家卖河灯的摊子,道:“夫君,我们也放个河灯吧。”
姜黎见买河灯的人有些多,便道:“那边拥挤,娘子在这里等着,我很快买了回来。”
她冲入人堆,挑了个漂亮的莲花灯,回到原地却没有见到李青镜的身影。
姜黎心生不祥,听到有人在河边叫:“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姜黎赶到水边,只见水面漂着一块衣袖,那纹路可不是李青镜身上穿着的!
手中的莲灯“啪”地掉地,骨碌碌滚到水中,姜黎的脸白得好像糊了一层糯米粉。
姜黎不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