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1 / 1)
在与敌鏖战中,时间从明德二十年走到了明德二十一年。
邠城一战,歼敌六万余人,黎军主将额尔勒克身死。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到了天子的案头,龙心一个大悦,御笔一挥,将四哥提为从五品游击将军,我也从御武副尉升为正七品翊麾校尉。
同时,邠城解围,堆积了一月的书信战报也如潮水般涌来。
首要一则,便是坊城失守。
紧接着,坊城身后的解城、商城相继失守,镇戎军节度使徐泾战死。
我颤着手指将战报拍下,怒道:“军营里还有内奸!”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查出来京城里的幕后始作俑者!
四哥道:“连你都看出来了,京城里那些人必然早就开始查了,只是狐狸尾巴藏得太深,一时揪不出来,或者说,”
或者说,一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四哥眯了眯眼,道:“总之,这些事你不必操心,圣上的眼神透亮得很,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办事的那些,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早晚,都会给出一个让人心满意足的结果。”
塞北天气难测,忽阴云密布,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又要变天了。
一时没人再做声,听了半晌狂风呼啸,四哥忽道:“维呇的信你可回了?被围的这一个月,他一连给我写了十几封,问我们近况如何,看语气焦急得很。”
“当然回了。”
“你受伤的事说了么?”
我有些奇怪四哥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没说,战场上受伤本是常事,说这个做什么。”也免得让他担心。
“你以为不说他就不知道?”四哥郁愤摇头:“你还真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知道。”
“什么?!”
我没再说话。
明德二十一年大年初六,四哥与程立德动身支援前线商城,我想跟去,却被四哥严词制止,也怕重伤在身拖慢了他们的进程,故而前往与邠城相去不远的秦城与三哥会合。
三哥此次领命前往秦城,是为夺取潘家口,令黎军多面受攻,应接不暇。
我伤未痊愈,左臂无法使力,上了战场也只能拖累别人,就在军中做些出谋划策的事务。二月初,我军攻下潘家口,派兵驻守后,旋即前往商城。
出发前夜,却得到了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陈御史通敌,满门抄斩。
我手中端着的茶碗一个不稳摔到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撒上脚面,我置之不理,箭步上前,揪住传信兵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谁?谁通敌?”
三哥道:“你先别急!让他慢慢说。”将我的手从传信兵领子上取下,按着我右肩让我坐到椅子上。
传信兵抖了一抖,颤颤巍巍开口:“陈御史通敌,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我看着地上那摊水渍不断蔓延,只剩木然。
三哥道:“还有什么?”
“陆,陆相受牵连,贬为琼州州牧......”
我霍然抬头。
三哥叹了口气,道:“不用说了,把信给我,我们自己看罢。”
传信兵如蒙大赦,呈上信一溜烟跑了。
我哑声问:“还有什么?”
太子无德,怙恶不悛,故废黜禁锢,改立三皇子为储君。
静默良久,我扯起嘴角笑了一声:“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他们。”
陈炆那家伙从小没心眼,老实巴交,从来都是跟在我和陆子安身后,我们说做什么,他第一个赞成,闯了祸一起背锅,也没有怨言。后来长大了也是这样,喜欢一个姑娘就一个劲对她好,不论出身,不求回报,那姑娘一心想着别人,他还出钱放他们远走高飞。
可是这到底是我以为的他,还是真实的他?
朝廷查了这么久,铁证如山,不可能冤枉无辜。
如果说这都是他背后的家族做的,和他毫无关系,我不信,我不能信,这根本没办法撇清。
到后来我不禁想,那柳眉是不是他设下的局,京城中此事传得纷纷扬扬,柳眉不堪整日里受人指指点点,和心爱之人远走边境,似乎也不违常理。他给柳眉的那些东西,到底是银票,还是写满了情报的密文?随从小福对大夫那一跪,到底是因为担心,还是窥见了什么惊恐之下站不稳腿?
“爹那段时间关我禁闭,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什么?”我收紧手指,颓然道。
三哥抚了抚我的发顶,没有说话。仿佛在无声地肯定。
我猛然站起身,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暴躁地在帐内走来走去,我几乎要拽掉自己的头发,“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被蒙在鼓里很好玩么!”
“那时只是隐隐觉察,并没有证据,也怕你知道了不好受。”三哥闭了闭眼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四哥说,有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哈,原来是这样。
三哥走过来想拉住我,我再次挥开他的手,几乎崩溃道:“难道你们觉得,现在的我很好受么?”之前毫不知情,还想着等打赢了,回去和他们好好喝一次酒,现在真相突然就站在我面前,带着峭然嘲讽的微笑不容置疑地站在我面前,现在的我会很好受么!
三哥再次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过来,皱眉道:“你冷静......”突然就怔住了。
“吧嗒”一声,温热的水滴落到他拉着我的手上,他像是被灼伤一般缩回。
我咬着颤抖的唇看了他一眼,蹲到地上痛哭失声。
我从小到大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不知是浊是清,随父亲去了琼州,从此相识不相逢;一个私通敌国,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我珍之重之的人,扫除了最大一支□□,不论有意无意,却到底赢了这场风云诡谲的政斗,得到了储君之位。
我曾以为我很了解他们,却终究只是我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