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五章（1 / 1）
我的亲娘哎！可算来了！
我欢喜地几欲晕厥，刚想说今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这就实现了！
压下兴奋，我紧跟着四哥前去集结军队，列兵布阵。烟雾颜色黄中带红，意为——
发起进攻！
受了这么多天的窝囊气，总算到了报仇雪耻的时候！
待到列好方阵，发下开门指令，城外已远远传来援军与黎军刀刃相撞声，马蹄咔哒声，两军交战，杀声震天。
我稳坐在阴雷背上，手中紧握着雁翎枪，四哥回首见我还在他身后，叱道：“你还跟着做什么！回去！”
我原地不动，拧眉看向他：“我平生最不屑的，就是逃兵。到了最后关头，你让我走？”又诚挚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可我何尝不怕你出事？此战若败，黎军入城不会放过我；此战若胜，又有何惧？”
四哥抿唇狠狠盯着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无法反驳，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在此刻，城门缓缓开启，露出缝隙中的靛蓝夜空，我左手紧紧攥住马绳，右手横枪胸前，低声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说，生而为谢氏一族，得以护我河山，不至报国无门，乃谢旃平生幸事！”
铁铸城门，訇然中开，鼓声猝起，兵阵出击！
四哥长叹一口气，不再看我，□□一划银光闪现，他高呼：“杀——！”两万五千士卒亦纷纷大呼：“杀——！”声潮一阵高过一阵，响如雷震。四哥策马出城，我紧随其后。
凛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几欲剜下肉来的怒意。四哥冷冷说了一句话，风席卷着话音刮了过来，让它凝结成冰：“你若死了，那才是真的报国无门！”
我嘿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死！我的命太硬，阎王也不敢收！”中道崩殂这类词，不适合用在我身上！
忽然想起，我曾经问过他，我问：“四哥，你怕不怕死？”
他剑眉一挑，不屑一顾道：“心有信仰，死有何惧？死亦不悔！”
我还记得，那时我说，
我亦如此。
雁翎破空一刺，将身前持刀欲向我砍来的鼠辈穿胸而过，斩于马下，拔枪瞬间，带起血花飞扬。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大规模的战争，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尸身成山，寒风麻痹了嗅觉，可还是能闻到强烈的血腥味，以至于往后，我每每想到战争，鼻腔内便会翻涌起这样浓烈的腥气。
我提枪纵马掠阵，所见皆为猩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只愿我□□所及之地，再无竖逆！
这一战，从除夕夜戌时打到了次日辰时，足足六个时辰，直到清晨太阳的辉光遍洒在神州大地，才将将进入尾声。
起初只是稍稍领先，但战场上的势，就如从千仞之山上推下圆石，累积到后来，就足以夷山填海，吞天蔽日。黎军焉能不败？
天已大亮，黎军败退，我这才发现已冲进敌阵多时，浑身浴血，雁翎枪身已被鲜血覆盖，风一吹，凝成了暗稠冰层。
我欲抽身回己方阵中，却远远看见五十丈开外，那额尔勒克落单的身影！
不会认错，二哥死于他手，仇人的身影我怎会认错！
呼吸渐渐急促，我取出身后背着的弓箭，搭弓瞄准。
稳住，对，稳住，我不断对自己说。记得当年，二哥教我箭法时，便告诉我：肩要稳！手臂要稳！眼睛要稳！
我死死盯着额尔勒克的身影，双眼充血，目眦欲裂，弯弓如满月，手指用力至骨节青白，筋骨耸起。
额尔勒克迅速觉察到杀意，眼如鹰隼，目光如电向我扫射而来，立马搭箭上弦。
二哥，谢旃驽钝，这些年日日苦练，箭法仍不能像三哥那般百步穿杨例无虚发，今日斗胆一试，若能杀了额尔勒克，也算是为你报仇了，你若在天有灵，便助我一臂之力，让这箭镞，射穿那厮的胸膛！
终究是我占了先机，一箭破空而去，正中心脏，鲜血飞溅，额尔勒克受力猛一后仰，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射出的箭矢只是微微偏移，穿过了我的左肩胛。
我只想大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也成了一个被一箭穿心的死人了，老天都在帮我，老天都在帮我！
我折断肩头未入肉的箭尾，咬牙咽下一声闷哼，又收拾了几个残兵，直到鸣金声响起，方才意犹未尽回城。
后来，死守邠城之困苦艰险震惊寰宇，被载入史册，因四哥想出泼水结冰法解围，“邠”与“冰”二字读音相近，便被称为“冰城血战”，又因我年仅十八，以一人之力杀了敌将额尔勒克，自此谢家双雄名扬天下。
后话暂且按下不表，此时，即将名扬天下的谢将军正在为即将名扬天下的我消毒处理伤口，破口大骂道：“你是脑子进了水还是没长脑子？一个人深入敌阵，就怕自己没受伤回来不好交待？这么大一个人了，这么多年看的书都看到腿肚子里去了？知道危险还硬冲，爹的七尺风雷家法棍怎么就没打死你个不省心的！”
我偏过头咬牙忍痛，一言不发，四哥继续为我取出埋在肉里的箭头，歇了口气继续骂：“真是长本事了啊，我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你，你就给我往前冲！往前冲！”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用了重音，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还说了两遍，疼得我只想昏过去一了百了。
我脸上血色全失，深抽一口气，有气无力道：“你再用点力，我本来还有一线生机，现在真得死在你手上了。”
四哥咬牙切齿深恶痛绝道：“巴不得让你死了，正好给我省点事！”话虽如此，手上倒是轻柔了不少，“你看看你，在家待着多好，非要来投军，弄成这么个狼狈样，开心了？满意了？”一个用力，取出了箭头。
我脸色煞白，努力想憋下欲上喉头的一声惨叫，还是没忍住。
四哥冷笑着撒上伤药一层层包扎：“这叫声倒是颇得隔壁张侍郎家去年过年杀的那头猪的精髓。”来来回回裹了十来层，活像个白面馒头，四哥终于收手，恶狠狠道：“要不是我还会点包扎，你就等着身份被发现，治你个欺君之罪罢！”
我放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无奈道：“是是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用右手拿起干布擦了擦四哥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我讨好道：“别生气了，这不是没事么？”
“这叫没事？！你逗我？”四哥又是一声怒喝。
“当时不是，看见杀了二哥的仇人，脑子一热么，”我摸了摸鼻子，“四哥，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
“我是我，你是你，能一样么？我受伤了就过去了，你......”四哥没再说下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留疤了怎么办？以后旧伤在身活动不便怎么办？我笑了笑：“能有多大点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四哥重振旗鼓又想骂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要是那伤再往下一点，你就......！”
我截住话头“呸”了三声，：“说什么呢？!有这么咒自己兄弟的么？都说最毒妇人心，依我看，最毒谢旂心！”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传令兵却过来道：“谢将军，程将军请你去主帐议事。”程将军就是援军将领，程立德。他受命前来支援邠城，路上却遭遇埋伏，虽延误了几日，仍是抵达解了燃眉之急。
四哥道：“嗯，知道了，我马上去。”
我掀开被子：“我也去。”
四哥一把按住我右肩，不让我起身，斩钉截铁道：“没你事，你给我好好躺着。”
将药端过来看着我喝下，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