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1 / 1）
明德二十年九月廿二，黎国援军驰抵前线，这支由卓力格图率领的部队，号称黎国第一铁骑。镇国大将军与其斡旋近两月，终是落败，退守坊城。怀化大将军率兵五万前往坊城增援，我与四哥接到军令，领三万兵前去驻守呈州外围的邠城。
本只是暂时驻守，却没想到，黎将额尔勒克率兵七万，欲从侧方攻入，与卓力格图会合。而邠城，则是必经之路。我与四哥将他拦于邠城城下，形成僵持之势。
那额尔勒克，便是让二哥身死异乡的罪魁祸首。
明德二十年十二月十三，黎军兵围邠城，塞北孤寒，呵气为霜，滴水成冰，河水冰封，援兵无法乘水路到达，速度大打折扣。黎军派人劫了粮道，我军供给不足，已至强弩之末，只是凭着一腔孤勇苦苦支撑，等待支援。
“援兵还有几日到达？”我问四哥，与黎军僵持已近半月，城中粮草即将告罄，援军若是再不来，就只能看见满城尸体了。
“据密文所写，应是这两日就到。”四哥神色莫辨。
不，不是，你前日就这样说了。
其实有一种可能在心底呼之欲出，援军在路上就被......
但即使心知肚明，依旧不能说出来。这是最后的希望，没有人愿意连最后的希望都被无情地戳破，被当成幻影那样戳破。
前几次交战，只是派先锋略作试探，但我军仍是折了五千人，而敌方不过稍损皮毛，他们装备精良，人数占多，若是正面交锋，绝无胜出可能。
所幸尚未教额尔勒克探出我们的虚实，攻城为下策，不得已而为，加上黎军吃过几回亏，他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是急不可耐的莽撞之人，不敢贸然进攻。但是，时日一久，怎能不起疑？
黎军攻城也在这一两日了，现在就看到底是援军的“昭”字四方红旆旗先到，还是敌军的击鼓喊杀声先响起？
“谢将军，你说，我们的命够不够硬？”
四哥不置可否。
无论如何，我们作为将领，哪怕战至鲜血流尽染遍荒野，也不能放弃身后的这座城。
“两万五对七万，怎么打？补给不足，我们这边还大多都是老弱病残，怎么打？我如果让他们去突袭，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四哥脸上一片痛苦之色，闭眼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等待援军，尚有一线生机。”
我走过去帮他揉了揉太阳穴： “别想了，你我二人定然洪福齐天可退敌军千千万。”
四哥一睁眼，怒道：“早就让你回去，你是生怕自己不能马革裹尸光耀门楣么！”
这些日子，四哥一直在骂我想不开要上战场，死到临头也不知悔改。可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即便是到最后一刻，亦不会变更。
“圣旨都下了，私逃回京可是死罪。”我按下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揍我。
“你当我们不知道？要不是你设下擂台，监军能注意到你？！要不是你出风头献计，皇上会下圣旨？！”四哥高声骂道。
“好好好，我知错了。说说你准备用什么办法拖延罢，英明神武足智多谋神机妙算的谢将军。”我认错态度良好，迅速转移话题。
“若到攻城那刻，只能用一个办法了。”四哥拧眉闷声道。
只能用一个办法，泼水结冰。
寒冬腊月，温水泼于地面顷刻间便结为冰层。同理，泼下城墙，便会形成一层冰壁。若差人往城墙倾下桶桶热水，只消片刻，就能结成厚厚一层冰墙。墙体湿滑，攻城云梯无法搭上，或可拖延几日。
“但是，这个办法就等于告诉额尔勒克，城中兵力不足与他抗衡，他必然会发起强攻。”四哥踱了几步，抓了抓头发，“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你干什么去？！”
“若是那老贼明日便攻城，临时泼水能管用么？”我已奔出营帐，远远喊道，“现在布置，让冰墙再冻上一夜，他来了也不怕！”
不料，不幸被我言中。
我这张乌鸦嘴。
翌日辰时，黎军攻城。
不过——
“所以说四哥你之前在担心什么，就算额尔勒克看穿我们的虚实，想强攻拿下，攻城梯搭不上来，他也掀不起什么浪啊。”我看着零星飞上来的箭矢，压抑住仰天长笑的冲动。
“没想到那老贼这般无能，算我高看了他。”四哥扬眉冷哼一声，回身下了楼梯往城内走。
“他收兵定然是回去想应对之策了。唉，援兵啊援兵，你可快点来罢，再不来，即便黎军没有杀进来，这一城将士也得饿死了。”我跟在他身后，摇头晃脑道。
“这几日一直是粗面馒头，你若是吃不惯，就......”四哥止步犹豫道。
我制止他将要说的话，笑道：“你不也是一样，你能吃的苦，我也能。”
况且若想兵士归心稳定三军，须得以身作则，开小灶事小，引起众愤事大。四哥啊四哥，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四哥笑了笑：“也是，我谢旂的兄弟，岂是贪图口腹之欲之辈？”拍了拍我的肩，大步流星往前走。
我亦大步流星跟上，与他并肩回了营帐。
过了两日，黎军毫无动静。
帐中一灯如穗，我疑惑道：“他们这是等着我们粮草彻底告罄后自己投降？”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还是说，他们对这冰墙，真的束手无策。
四哥没搭理我，提笔写着什么。
他不是在写密文，邠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信鸽，就是一只普通的老鸹掠过都能被当场射杀。
我凑过去一看，纸上只有一个大字“福”，四哥搁下笔，将“福”字旋了半圈，拎起来对我笑道：“福到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傻愣之气也浮于举止。
“......”我环臂居高临下睨着他：“敢问谢将军，我们不是在讨论局势么？”言外之意就是，你开小差写这个有什么用？
四哥一副我就知道你忘了的表情，叹息道：“今日是除夕。今晚咱们咱们不商议其他的，就说点吉祥话，做点年终总结。”
我这时才意识到，又到了除夕了，如今国难当头，物是人非，身戍边疆，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氛围，竟让我忘了此事。
“新年快乐啊，平安喜乐，恭喜发财。”我扯起唇角，弯眼笑了笑。
四哥也是一笑：“新年快乐。”
倒是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我拎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转眼就过了一年了，想起来去年的除夕，还在中庭放了烟花来着，今年......”我话说到一半，字音未落，忽闻一声尖啸腾空声响起，随即便是烟花轰然炸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震如雷鸣，遍地可闻。
不会吧，这么巧？说什么来什么？
转念一想，不对！这穷乡僻壤哪能弄来烟花！
我与四哥迅速对视一眼，掀开帐帘冲了出去。
黄中透着殷红的烟雾仍滞留在空中，这是昭军的信号弹！
援军！援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