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章(1 / 1)
陆子安拦回我:“小福已经去请了,你别急。”又宽慰道:“盈袖阁的酒都是水酒,淡得很,想来广梁也无大碍,就是可能要晕上几天。”
我收回迈出门槛那只脚,惊疑不定道:“当真?你之前怎么跟我说陈炆连命都不要了。”
陆子安摸摸鼻子道:“我那不是急糊涂了么”
我叹口气:“没事就好。”又斜眼睨他:“‘盈袖阁的酒都是水酒,淡得很’,思备兄,没少喝啊?”
陆子安道:“我去看看广梁如何了。”
我在他背后悲凉道:“你变了,你们现在寻欢作乐都不带着兄弟了。”
陆子安背脊一僵,转过身无奈道:“真不是,有时候有应酬你也知道,就得来这种地方谈。”小心翼翼看了眼我的脸色,又道:“你四哥之前同我们打过招呼,要是我们偷偷带你来喝花酒,你伯父知道后会打断你的腿。”
我自称谢瞻,他说的伯父自然就是指我爹。我有些萧索地想,我爹他老人家大约真能狠下心打断我的腿。
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话题:“广梁和那个眉眉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竟不知情,怎么这就情根深种了?”
陆子安看了我一眼,道:“那女子名叫柳眉。”
我道:“哦,和那个柳眉。”
陆子安皱眉思索道:“应是一月前的事了,广梁他有日从盈袖阁楼下过,好巧不巧他此刻抬了头,好巧不巧,那柳眉在阁楼上开了窗,两人一对视,柳眉倒没什么,就是可怜了陈炆,顿时惊为天人,见不着柳眉就茶饭不思,天天往盈袖阁跑。”长叹一声,哀其不幸道:“只可惜那柳眉早有了个穷书生相好的,俩人浓情蜜意海誓山盟,中间哪里插得下广梁。我劝也劝了,陈伯伯打也打了,可广梁就是不回头,硬说总有一天他的真心会打动柳眉。”
我唏嘘不已,看了眼昏睡的陈炆,道:“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
陆子安又是一声叹息,沉痛地摇了摇头:“说来广梁也是咎由自取,柳眉气不过他百般纠缠,竟是借也要借够赎身的钱,要和她那相好的双宿双飞。广梁怕她跟着书生受苦,替她还了债,还给了些银票让书生奋发图强考个功名,自己到柳眉以前的闺房借酒浇愁来了。”
我嗑着瓜子听完了剩下的,只觉陈炆就是那折子戏里的冤大头,充满了壮烈色彩,良久才道:“唉,情之一字,最是磨人,我方才进来还没注意,广梁他,像是瘦了不少。”
陆子安道:“是啊,”瞥了我一眼:“说的像是你经历过一样。”
我愣了一愣,张口欲言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和我那时不时小吵怡情的大哥大嫂,小福却猛然推开门,将门外一人往房内引,急道:“大夫,您看看,我家公子不严重罢!”
大夫一手扶门一手擦汗,喘着粗气道:“容,容老夫歇歇......”
小福“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夫面前,膝下还被酒坛硌了一硌,身子一歪险些五体投地,悲切凄惨,涕泗横流道:“大夫,求求您别歇了,快看看我家公子罢!”
我稍稍偏了偏头,朝陆子安轻声道:“广梁没得什么重病罢?”
陆子安摇了摇头,竟有些敬佩:“如此忠心为主,倒是难得可贵。”
人仰马翻折腾了一通,大夫再三确定陈炆只是喝多睡了过去,拗不过小福又开了张调理身子的药方,这才被放了出门。
灌下一碗醒酒汤,少顷陈炆幽幽醒转,双眼无神萎靡不振看着床顶道:“眉眉......”
我与陆子安对视一眼,看到了双方眼中的担忧,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和一个娼妓传出这等丑闻,陈御史家那小子真是出息啊!”爹拍着桌子怒骂道,“谢旃,你成日里就是跟这帮人厮混吗!”
我头皮发麻看着那张裂了缝的桌子,低眉敛目认错态度良好:“爹我错了。”
“认错倒快,就是死性不改是么!”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为陈炆说点好话:“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广梁兄他如此这般不恰恰说明他是真性情之人?而且爹你听我说,其实事实不像传言那样,广梁兄他对那女子一直以礼相待未越雷池半步,要说过错也只是情难自禁罢了......”话语戛然而止。
爹徒手拧下一块桌角,微微一笑,和善中透着煞气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我飞速瞟了一眼爹的脸色,低头低头再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道:“爹我错了,真错了。”
“错哪了?”
“......”我说不出来。
“......”爹深吸一口气胡子一抖,喝道:“你还知道什么?!你这是诚心认错的样子么?!来人!把......”按照惯例,这是想上家法了,他后半句便是“把我的七尺风雷家法棍拿来”,我不由惊得脸色惨白,不料爹话音未落,等在门外的四哥说时迟那时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一道旋风般冲了进来。
四哥道:“好的爹,是的爹,关禁闭是不?我这就带她去!”一把抄起我扛在了肩上,犹如一道闪电飚出爹的书房,瞬息之间已至院落外,将爹一声“回来”远远抛在了身后。
我头朝下一路颠簸热泪盈眶道:“四哥,多亏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此番恩情无以为报,我就不报了。他日你被爹家法伺候,我会在佛堂为你祈祷的!”
四哥的声音被风搅得碎散,但仍中气十足怒道:“少说几句你会死么!”
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猛拍他的背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但会憋得慌......咳咳咳!”没想到一口气岔错直到回房还没咳缓过来。
爹欲使家法未遂,似是作罢了,只是下令关我禁闭,派人将我院落四周守得密不透风,去个演武场,都有人从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全方位各角度围着我,让我觉得,我就是那众人的中心,世界的焦点。任我呼天抢地百般吵闹千般疯魔,就是不得出府一步。
我写信给维呇兄说明我这一惨状,他安慰了我一番,又说近来朝帧酢醣涌动,京城也不太平,我爹所为也是为我好云云,最后让我放宽心,他会争取早些解了我的禁闭。我放下信笺,这才觉得心中郁闷之气散了些许。之后往来书信一直未断,直到提笔写信手指已觉僵硬,须燃地龙御寒,窗外霜花凝结,阵阵飞雪,年关已至时,我爹终于松了口,让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