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章(1 / 1)
时光流似箭,滴漏暗偷移。不知不觉已至深秋,到了菊黄蟹肥的时候。
“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我忿忿道,“拿走拿走,你爱吃你吃,别拿到我眼前晃。”我捏着鼻子皱眉扇扇手,意欲挥走四哥那张惹人厌的脸和他筷中所夹蟹肉。
“不喜欢就不喜欢,这般诋毁做甚?”四哥鄙夷道,“诗文中怎么说来着?‘鳌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这浣月湖大闸蟹膏美肉紧,天下闻名,现下这个时候,望月楼都是限量供应,不论大夫庶民,每席每人,仅有一只。你不吃正好,给我。”沾了沾醋姜,一口吃下。
我冷哼一声: “你一个蹭饭的还挺嚣张,那你可曾听过‘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此物腥臭性冷,你可别受了寒气。”维呇兄只邀了我一人,四哥却垂涎望月楼的饭菜,死皮赖脸非要跟来,还美曰其名说是怕我酒后再次失态丢了谢家的脸。
四哥竖眉道:“这蟹肉鲜香无比,怎的到你口中就成了腥臭?你连蟹味都闻不得,若是让你闻见人血,还不得吐出来?”
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两者能一样么?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正要将四哥面前蟹肉尽数塞到他嘴里,让他好好体味蟹肉的‘鲜香’。不待我有所动作,只听桌席对面一直端然安坐的夏均“咔嚓”一声剪下了蟹螯,清脆利落。我与四哥双双噤声。
夏均抬起浅色的眸子,凉凉扫了我与四哥一眼,轻描淡写道:“饭要凉了。”手中腰圆锤只轻轻一敲,蟹螯“啪”一声绽开道裂缝。
我道:“切中肯綮。”
四哥道:“所言极是。”
遂双双埋头吃饭。
“阿瞻,我记得你生辰正是中秋那日,我那时事务繁多,到今日才得了些空闲,并非是忘了。”夏均忽道。
“啊?不打紧不打紧,都有忙的时候,”我弯眼乐呵呵道:“只是别忘了补上礼物就好。”
“这是自然。”夏均对上我双眼,神秘道:“想来明早便可送到你府上了。”
我举杯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次日,我虽料到维呇兄的手笔定然不同凡响,当我亲眼看见那份礼物时,仍是吃了一惊。
那是一柄枪。
通体长约七尺,粗约三寸余,枪尖为扁平梭状,枪头乃炼铁所制,其下方的白蜡杆上刻着两个篆体小字——雁翎。
我拿在手中掂了掂,只觉轻重得宜,又使了招谢家枪的起手式,竟是十分趁手,仿佛为我量身打造一般。
“如此说来,你很喜欢?”夏均倒了杯茶递给我,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味香醇,四溢席中。楼下琴音袅袅,淡雅悠长,旷远淳和。
我伸手接过,眨眼道:“这是自然!维呇兄真乃知己也!”
夏均亦眨眼道:“若是猜不透你的心思,怎担起这知己二字?”
相视一笑,我道:“有段时间没来,载道轩的琴师技艺又精湛不少。方才这曲《流水》中的七十二滚拂较以前又少了些滞涩之感,更似潺潺流水之音了。”
夏均抿一口茶:“《天闻阁琴谱》在原本的五、六段之间,又加了一段七十二滚拂,是以其他琴谱所载皆大同小异,唯天闻阁独树一帜。”
“正应独树一帜,才极为难习,常人须数年才能有所领悟。”我摇头叹道。
“却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琴者可不断追求进境,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我心念一动,垂眸看向楼下琴师淡然又仿佛沉醉于琴音中的神情:“正是如此。”又以茶代酒,举杯赞叹道:“维呇兄总能说到我心坎里。”
夏均低低一笑,两杯相碰,清脆一声。
申时出了载道轩,刚迈出门槛便见陆子安大步流星火急火燎往城西赶。
我上前拦住他问道:“子安你这是赶着去救火?”
陆子安见是我,一把扯住我的手,拉着我就往城西赶:“什么救火?唉也差不离了,你与我一道去罢,陈广梁为了个勾栏女子连命也不要了!”
我大惊失色:“什么?!”回头对夏均喊了句:“维呇兄你先回去罢,我去看看我兄弟!” 又拽着陆子安加快了脚步,“快些走罢这可耽误不得!”
路上陆子安道:“你生辰那日后就一直没见着你,我送你那诗集你可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找前朝的李长吉诗集?”那诗集是前朝拾卷书局元岑十八年出版的,是历来收录最全,校注最详,纸质最优的一版,只可惜精装版统共只有五本,且两百年过去,连这五本也不知辗转至何人手。
“有次看见你到书局里问来着。”陆子安手肘搭上我的肩,桃花眼一弯:“怎么样?兄弟够意思不?”
够意思!太够意思了!我感激涕零道:“好兄弟。”
说话间,便到了城西花街盈袖阁,上了二楼,找到了我那不争气的兄弟陈炆。
房内一地酒坛,除了他空无一人,连小厮都被斥退下去。陈炆一身酒气,面色红如熟虾,醉如一滩烂泥软趴在地上,手中仍紧紧攥着一壶酒胡乱往嘴里灌,间或大着舌头,含混喊道:“眉眉......”是个为情所困的模样。
陆子安见状忙强行夺了他的酒壶,将他扔到床上去歇着。
我看着这等惨状一时哑然,试探道:“这眉眉便是广梁心心念念的女子?她人呢?”
不待陆子安回答,陈炆听见这名字反应激烈伸手抓着空气道:“眉眉,不要跟他走,我才最爱你啊!”一双眼遍布红丝,看样子十分痛苦。喊完这一句,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手一垂,睡着了。
我了然了。看样子是陈炆瞧上了眉眉,可眉眉一颗芳心却在另一人身上,且还跟着那人远走高飞了。陈炆遭此打击,痛不欲生心如死灰,深夜,不,午后买醉。
我问:“他这样多久了?”
陆子安面上一抹痛色:“从昨晚到现在,若不是他的随身小厮小福见状不对来找我,怕是还得喝......你出去做甚?”
我一脚迈出门,急道:“你说做甚,请郎中啊!”从昨晚喝到现在,再不找郎中,就得给陈炆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