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1 / 1)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是日日光暖融而不炽烈,我在阶前晒了一地书,起身时纷飞的落英打着卷落到鼻尖上。便突发奇想要去看看山中此时开得正盛的桃花了。
四哥一回来,我迎上去问他:“后日你休沐,与我去登山如何?”
“登山?去登山做甚?不去不去,后日我约了兵部的弟兄去喝酒。”四哥脚步不停道。
我哀怨道:“你变了,你现在寻欢作乐都不带上我了。”
“你谁都不认识,带你去挨个认一遍?打感情牌没用,不去。”四哥加快脚步。
“哎哎哎,你再考虑考虑,大好春光消失殆尽,只余山中桃花仍在开放。”我挤挤眼:“去抒发一下惜春之情呗。”
四哥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有这种闲情雅致了?恐怕惜春是假,想出去玩是真。”
“这我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能有惜春的心思了?”
四哥闪身进屋,门在我鼻尖前将将关紧,声音闷闷传出:“反正不去。你找别人。”
“登山?”三哥从卷宗中抬头,缓缓看了我一眼,冷静道:“不去。”
我垂死挣扎道:“再考虑考虑?”
三哥无奈道:“这时节都忙得很,抽不出空。乖,自己玩去。”
大哥定要陪着大嫂,也抽不出空。难道我真要一人去登山?那多无趣。
回房后瞥见桌上堆放的信件,想起来从上次荡寐楼一别,之后再没有见过维呇兄,我往镇国大将军府寄过几次书信,倒也不至于石沉大海,只是每次回信,除开惯有的问候和关于我所问问题的回复,再无其他内容。这让我很是不解,我那日应当没说什么得罪维呇兄的话罢。
若有误会,还是当面澄清的好。我提笔写了封信,邀他后日去城郊栖云山共赏山寺桃花。
回信很快就来了。我通读一遍,大致意思是答应了,搁下信笺,如同打通了经脉中滞涩之处,我畅快地笑了。
给爹娘请了早安,我从马厩牵出从小养到大的阴雷,一出城门便快马加鞭向栖云山疾驰而去。
栖云山距城南约二十里,不过千尺余,山顶坐落着间栖云寺,极适宜友人相约攀登游玩。
曾有诗人雅客登山远眺,览尽壮丽河山,认为其 “长江带绕,南湖镜开,江上帆樯,小若鸥凫,出没烟波,真奇观也。”亦有人言“树薄山瘦,草髡石秃,千顷湖光,缩为杯子。”无非两种心境,两种情思,两种风景罢了。
但我今日只是来赏花的,我远远看见一人一马卓然立于山脚下,背影挺拔如修竹,高呼了声:“维呇兄!”
一扬马鞭,转眼便到了跟前,我一夹马腹“吁”了声,干脆利落翻身下马。
“我是不是来迟了?”我赧然道。在家中算好了时辰,提前出发,却还是迟了,想来应是路上耽搁了。
夏均含笑看了我头顶一眼,提醒我帽子歪了,道:“是我来早了。”
我抬手扶正,道:“许是路上太过颠簸了。”
将马绳交予道旁看马老者,递上几枚铜钱,我与夏均并肩上了山。
道旁花木扶疏,漏下日光,碎如流金。暗香浮动,满袖馨香。我与夏均缓步行于山径上,半晌无话。
果然是有什么误会罢,我暗暗想道。沉吸一口气,我斟酌开口:“维呇兄......”
“嗯?”夏均神色淡淡。
我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侧头偷瞄他的脸色,惊喜地发现他肩上落了片落英,忙抬手取下,献宝道:“看!你肩上有片花瓣!”
夏均无言地看我一眼,淡淡道:“多谢。”
我讪讪收回手。
又见前方不远处坐落一四角飞檐亭,半掩在清晨的山岚云霭中。我仰首道:“我听闻那处小亭乃散仙所立,散仙飞升前曾留下一句‘兴来临水敲残月,谈罢吟风倚片云’,故而后人称此亭为片云亭。亭内设有石棋枰,供雅客歇脚时对弈,”我偏头对上夏均双眼,兴致勃勃道:“维呇兄可觉得累?不如到亭中休息片刻?”
夏均视线移向前方:“我倒是不累,不过若是阿瞻你累了,便去歇歇脚罢。”
我善解人意地摆摆手:“我也不累。”又乐呵呵道:“那维呇兄我们继续上山罢。”
夏均淡道:“嗯。”
我大为不解,难道说错话了?
我旁敲侧击道:“维呇兄,我这人有时不会说话,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别介意。”
“你未曾说错过什么。”却是提了个无关的话题:“你与陆子安,私交甚笃?”
“啊?”我反应过来,“哦,这是自然,我与子安小时候便认识了,起初我当他就是个绣花枕头纨绔子弟,说过他几句,还,”我斟酌着字眼,“还切磋过一场,后来才发现他不似表面上那样,实则内藏金玉,便成了好友。”
记得那时,我与陆子安双双力竭躺倒,互相看着对方脸上的青紫,我真诚道:“你倒还有两下子。”陆子安也道:“今天这一架打得畅快。”遂一笑泯恩仇,拉上一旁呆立的陈炆,勾肩搭背去喝酒了。
“想到他就那么开心?”夏均轻扫我一眼。
我笑道:“想到好友若是不开心,那这朋友就做不成了。我想起维呇兄你时,也很是欣愉。”
“怎么个欣愉法?”夏均似是来了兴致。
我想了想:“做梦能笑醒的那种。”梦见怀拥三大坛江南春,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真?”
我拍着胸脯肃然道:“拳拳之心,可鉴日月。”
他云开雨霁一笑,没发表什么意见,只道:“上山罢,到午时就开始热了。”
我一想,也是,要是晒着维呇兄就不好了,身随意动,加快了脚步。
之后夏均言词热络了许多,我心下暗喜,拉着他絮絮说了些琐事,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山顶栖云寺前。越往上,桃花开得越是绚烂,寺旁花团锦簇,偌大栖云寺,竟像是被桃花拥在了怀中。
上了柱香,已近午时,便在寺内用了些斋饭,午时日光最盛,不便下山,故在厢房内对弈了几局。
我丢下棋子,扶额叹道:“维呇兄棋路中真有风雷变化之机,山河表里之势。我输了。”
加上这一盘,已是十有八输了。不由纠眉苦脸道:“还望维呇兄指点一二。”
夏均抿了口茶:“你太冲动。棋路虽勇,大开大阖间却容易露出破绽。若被有心人看破,”他纤长手指点向棋盘,“就像这一处,你这一手看似精妙,有破竹之势,实则四周暗藏危机。我随后一手,便是破势收网。”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
之后又手谈几局,战况倒不如之前惨烈,我大喜过望:“今日受益匪浅。”
夏均温和一笑。
至申时,方才意犹未尽地下了山。自老者那取回马,并行回了城。
临别时夏均邀我十日后泛舟南湖,我欣然应允。
自那之后来往便密切起来,到后来,我只觉再没有比他更了解我性情喜好的人,便更加珍视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