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小Charles跟着Erik遛了小半个伦敦城，口袋里装满了Erik帮忙从黑市搞来的巧克力和太妃糖，手里还拿着覆盆子蔓越莓冰激凌。Erik第一次发掘了养孩子的乐趣。“还有什么想要的吗？”Erik左手抄着假玩具枪，右手拎着毛茸茸的玩具狗——这些是他们在市里唯一一座游乐园玩射击得到的奖品。Erik忠心盼望别有熟人看见他这副尊容。虽然他也挺乐在其中的。

小Charles眨眨眼，“Erik，你不会让十年后的我付钱吧？”如果说Erik对待未来的Charles有时候还能狠下心，那他对这个小Charles的抵抗力简直就是负值。所以他冷静而坚决地摇头了。“那就好，”小Charles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仰视Erik的眼睛，突然像枚小子弹一样撞进了他怀里——多美好的比喻啊，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可以永远把Charles拴在身边了。Erik被他的突然袭击扑得后退了半步，就这么双手拎着可笑的玩具僵在了那儿。他怀里，Charles脸上还蹭着点儿冰激凌，微笑着说道，“请给我一个拥抱就行了，Erik先生。”

Erik不知道自己是否脸红了，反正心跳得厉害。“不要叫我‘先生’。”他只能这么回答，几乎是手足无措了起来——他感觉自己怀里揣着个热乎乎、暖烘烘的小太阳。长大后的Charles几乎每次投怀送抱都带着纯洁的调情意味（没错，就是这个该死的、矛盾的形容词），这让他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几乎都不知道除了一个热辣的吻还该怎么回应。偶尔换换口味，从刺激的香辛料到活泼的小向日葵，这个糟糕的想法让Erik边唾弃自己边痴迷地回味——他的Charles到底还有多少面等着他去探寻？

街道、餐厅，再回到街道。一下午就这么消磨过去了。路上Erik还发现了自己能力的新用法——他操纵着玩具狗脖子上的铃铛和玩具枪的金属护手，把战利品空运回了家。

把不得不说，对于十五岁的Charles而言，Erik的确是位良师益友，总是能在讨论中领先一步。Charles有点欣喜又有点不甘，因为年龄并不是甘拜下风的借口，即使他对未来的自己有信心。他们踏入一天旅行的终点，这座剧院之时，一轮弯月初升天际，这月光苍白而脆弱，就像是被孩童硬生生抓住、被迫碾平翅膀接受大头针戳入的蝴蝶标本。

这个建在地下的大剧场好像不是大机器时代的手笔，上方那几十米的厚重泥土和石板路也没能压垮风格独特的科林斯式撑柱。Charles不知道那柔和的光是从哪儿来的，这白光让他们脚上的鞋子在地板上印出的痕迹无从遁形，也让时间的小旅人发现了大理石地板上覆盖的一层薄灰。好在座位还算干净，Charles便跟着Erik坐上那和整体风格毫不搭调的红座椅。这里好像人很少，这让Charles产生了一种包场的错觉——那可是莎剧啊，现在却像是一个曾向健忘者与无耻者施以援手的羊脂球女士一样，被抛弃在了这时间尽头的角落。作为人类的一员（他还是执拗地不肯把变种人和人类分开来看），Charles不禁有些羞愧。

这是《泰特斯·安德罗尼克斯》的终幕。它是莎翁最受忽视的作品之一，因那人类做不出的扭曲残忍扬名于世。但正是这株发育不良、从未结果的羸弱幼苗，却在这个时代的遍地残垣里开出了绝美的花。小Charles早已对其有所耳闻，但还是第一次来到它诞生的地方。这个地方明明那么温和，连雨都是像雾一样绵绵的、柔柔的样子，长在这里的人民那如刀的词锋却像开在冰封荒原的艾莉卡。

也许再多的罪恶被冠以爱与美之名时，都会让人有理由原谅。反正在这宏大凄绝的乐声里小Charles已经入了迷，在这一瞬间成了艺术的虔诚信徒。如果人类要流血，就请流在笔尖划出的线条里吧。无常的命运为什么放不过所有人，放不过拉维妮亚更放不过Charles？可能是因为管弦乐吧，或者说这要怪罪Charles的年轻，但恐怕根源要追踪到十六世纪末那个残忍的落笔者，Charles的蓝色眼睛忍不住湿润了，Erik偷看他时感觉自己就像黑夜里湖边树木上凋落的一片叶子，浸没在星辰倒映出的静海里，喝了酒一样醉醺醺的，飞不起来更沉不到底。

Erik有点后悔来之前没有打听今天的剧目，看着那双熟悉的、泛着水光的眼眸心里又有点痒痒的满足感，悲惨的拉维妮亚引不起他的怜悯，纯粹的暴力和罪恶也不能让他义愤填膺，这出最伟大的悲剧都没有让他动情怮哭。Erik只是单手支着侧脸，欣赏着小Charles专注的样子。这根本不像平常的自己，反倒像个恋童的变态。Erik叩问着自己不知是否存在的良心，心思飘到了自己的童年。他和Charles不一样。他还没学会生存，就先学会了恐惧；他还没学会冷静，就先被教导了如何愤怒；最后心智已然快要成熟时才邂逅了智慧与艺术。

[我应该凭着什么发誓呢？你是不信神明的，那么你怎么会相信别人的誓呢？]路歇斯问道。他的礼服简陋，神态却不失应有的风度。毕竟这些演员在这个艺术早已失落的世界里仍在矜傲而孤独的坚持。

[我固然是不信神明的，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你是个敬天畏神的人，你的胸膛里有一件叫做良心的东西，还有一二十种可笑的教规和仪式，我看你是把它们十分看重的，所以我才一定要你发誓；因为我知道一个痴人是会把一件玩意儿当作神明的，他会终身遵守凭看那神明所发的誓……]摩尔人艾伦把奴隶的麻衣换成了满身耀眼的金珠，最后又要作为污秽的奴隶迎来死亡和命运两位女神毫不留情的连环巴掌。此时此刻，他的话却好像被赋予了特殊了讽刺意味。

这里被所有人信仰的神明、那位以天启自称的人，被剥掉外壳后本质上又是什么玩意儿？Charles不知道，Erik显然也回答不出来。他习惯了前进，刚开始是为复仇，后来是因惯性无情的拖拽，根本没有时间站在原地思考。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