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EC）亿万光年
第二章
十五岁的Charles看到了天启纪年第十八年的欧洲。
他才十五岁，还没有体会过这欧罗巴特有的海洋气候，还没有踏进牛津的校门。但他从书中见过那漆黑的格里内海岬。它像龙背上凹凸不平的脊椎骨节，尖利扭曲地直刺入海洋，上面覆盖着好似从上古便积淀下来的绿苔。潮湿的海风都快要被它撕开、露出燃烧的内里。他也着迷过在波涛中浮沉的圣米歇尔山。孩童总是勇于尝试，如果降生在一个开明家庭，人们小时候很容易一天之内把三大教派尝试个遍。宗教，推动人类心灵蜕变的原始力量。除了它，古人还能用什么来解释那伴海雾和浪潮出现的花岗岩山峰？还能用什么来解释奥贝在那个电闪雷鸣之夜的一瞬灵光？如果这不是神要它诞生、如果这不是神之伟力的明证——这座伫立在孤岛上的教堂？
希腊人会把神传唱成纵情声色的傲慢人类，内陆却更钟情于肃穆慈爱的神祗。他们在教堂的天花板上一遍又一遍复写奇诡的线条，用灵动服务僵硬，用人之身躯拜服神之泥翁，执拗地拒绝承认神灵会像泥土和顽石一样被卷入时光的洪流，用棺材盖内那水和油脂混成的鲜艳颜料覆上死者朽腐的吐息，像为锈蚀的铝铜刷上一层更为死板的新漆，没过多长时间那桃胶制造的鲜活却又染上点点的霉斑。这是逃不掉的轮回，人是听话的木偶，世界是打瞌睡的观众，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手里拿着的是确认不存在的剧本。
神是否存在？是神在造人还是人在造神？这种创造过程中，当事人又是怎么想的呢？Charles经常会这么问天上亘古不变的星辰。Charles从小就受这些星辰的垂爱，很多人都觉得这些星星乖巧地安睡在他眼瞳里面。但繁星却不能回应他的迷惑。而且他还太小，单靠想象和逻辑推理，十五年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解答他的疑问。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今天的Charles知道了一部分答案。十八年后真的有神，或者说是一个自称是神的人，一个古埃及狂热者，一个复辟者。他紧跟着Erik的脚步，低着头快步行走在街上，行人脑子里的尊崇和畏惧几乎要将他淹没了。他们对面无表情的Erik又敬又怕，即使他们也是变种人。是的，一路走来，Charles察觉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伦敦变成了一座变种人之城。
街上飘扬着古怪的旗帜，像是纹上了奇怪花纹的眼睛。如果读到的记忆没错，那是荷鲁斯之眼。真是古怪透顶的搭配，Charles看着那随处可见的旗帜——天青的底色，缀着绿色荷鲁斯之眼，如果说这只是好奇，接下来Charles感到的就是彻彻底底的愤怒了。
这里熟悉又陌生：明明是伦敦，这个他无数次好奇过、却未踏足过的地方，此时却破败得像是刚被轰炸过。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个超过三百英尺的建筑物，除了远处高耸入云的白色金字塔。上帝啊，就像二战又打了十八年；或者像一部黑色幽默的讽刺剧——非洲趁虚而入，曾经的殖民者终尝恶果，要经历曾经施加给别的民族的一切。
这和他在Erik那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Charles几乎是立刻明白了Erik有对付心电感应的方法，或者说这个男人真的是在带着玫瑰色的滤镜看世界——
这一切就算是在他最荒诞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世界在短短十八年间被恢复了出厂设置。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Erik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试图向他解释这一切：变种人的崛起、光荣的战役、世界的重建……
Charles只感觉眼睛有点热。他本质上不是那种悲春感秋的人，但现在却只想哭泣。他与生俱来的、却尚不熟练的天赋让他在过于强烈的情绪里迷乱：他好像真的置身于战场了，却搞不清楚自己是变种人一方还是人类一方（就好像变种人不是人一样，他想道），热/兵/器、冷兵器、杀人与被杀，这根本不是战争，是两个举着图腾的、原始部落之间的角斗，双方都在嘶吼着正义，讴歌着屠杀，并为阵亡名单上的数字迷醉——
太可怕了。天上的英灵是否在嘲笑自己的同族？是否在为这场没有意义的决战摇头？
Charles在众多繁杂纷乱的记忆里看到了大英图书馆被焚毁时冲天的烈焰——这火光就像一九三三年的柏林；他看到许多东西消失在了那场大火里：斯诺宾莎翻阅着沉思录，拂过笛卡尔三字时唇角心照不宣的微笑、霍尔巴赫和狄德罗伏案灯下时笔尖温柔划过纸张的声音、尼采向上帝挑战的背影；海涅“焚书之地终将焚人”的一语成谶……
Charles不知道长大后的自己是怎么活在这样的世界上的。他快被这险恶的、如某种黑洞或者漩涡一样可怕的情绪弄疯了。和这比起来，当年二战时期在美国听到的哀鸣根本不值一提。
“……Charles？”离他最近的Erik皱眉，“你的能力失控了？”他握紧小Charles的手，“要不要晚上去看歌剧放松一下？以前你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去那里改善心情。”
小Charles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不要带太多不像他的尖刻，但这显然失败了，“这里还有演歌剧的地方？”
Erik耸耸肩，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有些带着傲慢的洒脱，“总有人是恋旧的，比如未来的你，Charles。”
“我敢说您也是，Erik。”
Erik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时间有点儿晚……Charles，”他的声音有点迟疑，“你这个年龄应该有充足的睡眠。”
“得了吧，”Charles想，还好他们住的地方远离市中心，不然光听到的声音就能让他难受得失眠，“我已经快要成年了，可以拥有一点儿夜间活动，而不是傻乎乎地睡上十个小时。”
“夜间活动？”Erik的笑容出人意料的迷人——相对于他总是冷硬的表情来说。而且这玩笑真是让人笑不出来，“我想你说的可能是在月光下看故事书？Charles，你这么矮，没有女孩儿和你约会怎么办啊。”
小Charles涨红了脸抗议（他实在想不到他长大后竟然会告诉Erik自己小时候看故事书的事，但那是六岁，六岁！），“我有过女朋友了，先生！”
显然是想到了Charles夜店小王子的未来，Erik难得被噎了一下，干巴巴地回答，“毫无疑问，小Charles，你应该再矮一点。”
“Erik，我一分钟之内不要再理你。”
这个恶趣味的男人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随你。晚上要去吗？请一分钟内作出回答。”
小Charles狠狠地踩了他一下。
“……我明白了，男孩，真是越小越不可爱。”Erik拉起他的手，“小心我把你扔在街上不管，”Charles分辨不出这是幽默还是句嘲讽，但更大的可能是这只是句对事实的陈述，“反正每条大街都是一个样儿。”
天启第十八个年头的世界，正在向跨越了时间来到这里的孩子掀开神秘的斗篷。里面藏的是什么？也许是带着繁杂金饰的、溃烂的躯体；也许是迷人的、带毒的雾气；又或者应有尽有——包括跨越了时间的，“爱”。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