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乌冬面（1 / 1）
黑子出院那天正好是夏日祭的最后一天。高桥被业务部的几个女孩子约出去玩，来医院帮他搬东西的时候还穿着和服，浅蓝色的竖条和服倒是意外地很显他的身段。
照小野田的话来说，嗯，不愧是出去约会的，人模狗样。
东西并不多，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和几套棉质的家居服，书早就理好放在箱子里，整齐地码在墙角，就差没上封条。
高桥见状便去拿了一卷粗粗的透明胶，仔细地沿着边角贴上了胶布。黑子慢慢把行李箱拖过来，高桥闻声抬头一看，发现他走路略有些不正常的颠簸。
黑子注意到他的视线，便解释说：“刚拆下石膏，脚还有点不能适应，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高桥点点头，封好最后一个箱子，“可以了。”
黑子把行李箱放在箱子边上，坐下来边拿出手机边问：“吃个苹果？”
“不用了，刚刚在夏日祭上才吃了烤苹果。”高桥站起身，“话说今晚还有烟火大会，你回家理理出来正好赶上——去看吗？采编部年轻的女孩子都在那边。”
黑子正低着头摆弄手机，好半天才回过神：“不了，有点累。”
“也对，你好好休息，身体比较重要。”高桥颔首，“祭典明年再去也不迟。”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突然促狭地笑起来，“而且说不定明年你有了女朋友，和她一起去反而乐趣更大吧。”
黑子愣了愣，正想说些什么，这时美津子推门进来，问道：“小哲，东西理好了吗？”
黑子闻言站起来，“理好了。”
“那你和高桥君去办手续吧，我去趟医生的办公室。”美津子道：“真是麻烦高桥君了呢。”
高桥忙欠了欠身，“伯母您不用客气。”
走到走廊的尽头，黑子回头看了一眼，阳光刺得眼皮沉沉的，他下意识避开回头，然后绕过了拐角，越走越远。
他重新拿出手机，屏幕框里是一条正在编辑的邮件。
我出院了。
犹豫了一下，他又打上了几个字，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点击发送。
赤司君，你好：我出院了，牢费心。
高桥走出门口，发现黑子停在大厅中央，便疑惑地叫他：“黑子？”
黑子收起手机，“抱歉，久等了。”
高桥以为他还不能适应正常的走路，便走过去扶了他一把，“腿还没好利索呢，慢慢来，不急。”
“……嗯，谢谢。”
夏日的傍晚，黑子执意觉得那空气总是带着一股腥甜黏腻的气息，故而平时不太喜欢在这个时间点待在外面。出租车拐过一个个街道，透过窗户抬头看，只有偶尔的流岚飘过，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和赤司合租的那个公寓附近的转角处有一个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黑子倒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每次路过都闪着白茫茫的光。
回到家里果不其然没人在，连家具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黑子连行李都懒得整理，直接洗漱一下就往床上倒。隔了一会儿，他才想起什么似的，从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提示灯没有亮，点开屏幕，只有一个时间静静地躺着，任务栏是空白的。
黑子对着屏幕发了会呆，开了个闹钟，接着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翻身沉沉睡去。
小野田在流通部几个相熟的同事间发了婚贴，大红色的底子，边缘鎏着滚烫的金边，时间定在八月末尾。黑子谢过，粗略看了一下，打开抽屉正准备放进去，却意外地看到了很久以前被他偷偷放在抽屉里的食谱大全。他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便将它小心地拿了出来。
高桥去饮水机倒了一杯咖啡回来，这时正好路过黑子的办公桌，于是顺口问道：“看什么呢？”
黑子才翻开目录，被吓了一跳，急忙拿了本桌上不知道谁放的摄影指导遮盖在封面上，“啊……高桥君。”他勉强道：“嗯……摄影之类的东西。”
“摄影？”高桥弯下腰去看，“以前怎么不见你看这种东西？”
黑子将书压得紧紧的，手指头抠着书的边缘不松手，“嗯……最近开始有点兴趣的。”
“这样啊……”
“啊——最近这股票怎么跌得这么厉害！”黑子正不知道怎么支开高桥的时候，隔桌突然有人叹息了一声。
高桥和黑子听闻便齐齐转了头，黑子看见对方电脑屏幕上花花一片片绿色的字海，凝神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懂什么，只知道估计是跌得狠了。正准备收回目光，却听高桥问道：“你没听说？”
黑子大松一口气，急忙把食谱大全扔进抽屉。
被问的那人云里雾里：“什么？”
“赤司集团的董事听说要换人。”高桥悠悠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道：“这么有名的公司的高层调动，股盘怎么可能还稳的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
“最近财经新闻里都在讲。虽说公司还没正式承认，但也跟公开差不多了的。”
“哎呀真是……”那人连连叹息，嘀咕道：“真是倒霉啊……本来还想赚点钱的……”
高桥挑挑眉，摇着头走远了。
黑子拿出手机，点开那条发出去已久的邮件，邮箱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滑了滑屏幕，犹豫再三，在搜索引擎上打下了赤司。不出所料，点开全是类似关于公司董事退任，下一届人选和股票动荡的消息。
赤司君，大概最近真的是没空吧。
黑子收起手机，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口水，有点不是滋味。
为了弥补前几个月的病假，黑子主动提出留下来加班。公寓里空荡荡的，回去也只有他一人，早点回去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但当黑子第一天加完班走下地铁的时候，他突然后悔了自己草率做出的决定。
因为他看到公寓里的灯竟然亮了。
赤司君回来了？不对啊，他公司里这么多事，理应没空啊。难道是小偷？
黑子抱了一堆面包，把钥匙插在锁孔里，迟迟不敢开门。
正胡思乱想着，门把手却轻微动了一下，黑子心头一跳，盯着那把手渐渐往下压，他急忙转动钥匙，抢在之前打开了门。
屋子里面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乍泄，一室暖光袭面而来，门口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阴影无限拉长，交叠着映在玄关外。
黑子猛然睁大了眼睛，“赤……赤司君……”
那个人站在光影交接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身前是走廊通道晦涩的幽暗，身后是明亮但不刺眼的暖光，半边阳光半边阴影。
黑子突然想起了以前在轻小说里看到的一句话，你就像是那漫漫黑夜中，黎明带来的第一缕光，那仅存的可以触碰的希望。
“怎么不进来？”
“……嗯。”黑子回过神，关上门，走进玄关换下鞋子。
“今晚又加班？”
“嗯。”
“晚饭又没吃？”
“…也不算…”
赤司拎走他抱了满怀的纸袋，促狭道：“也不算？那这是什么？”
“……”黑子一时语塞。
赤司叹了口气，把面包放到茶几上，“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面条…”
“赤司君。”
“嗯？”
黑子突然抬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回来了。”
赤司愣了愣，接着也笑道：“欢迎回来。”
赤司翻了一遍厨房也没找到面和其他的食材，毕竟这房子已经有几个月没住过人了，并没有什么备用的东西，而这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除了关东煮以外也没有什么热食了。
最后黑子突然莫名其妙地提议道：“要不一起去外面吃面吧。”
拉面店在这个的时间通常都关门了，黑子和赤司在路上走了很久，才遇到一家还没打烊的拉面馆。
那家面馆在寒冷的夜晚也溢着浓浓的暖意，黑子草草扫了一眼满满的菜单，轻车熟路地点了一碗乌冬面，将菜单递回给服务员，“赤司君想要吃什么？”
赤司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皱着眉把菜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摇摇头，眼神透着少有的迷茫，“不知道。”
黑子想了想，说：“要不也来碗乌冬吧。”
“…嗯，一碗乌冬面。”
店里客人很少，面上得很快。收钱的服务员不知道哪里去了，里间的厨师亲自拿着托盘出来上面。
“谢谢。”黑子拆开木筷子，“我开动了。”
结果刚吃了一口，黑子发现对面赤司没有动筷，眉拧得简直不能更紧。
“怎么了？”
赤司停了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这里的乌冬面怎么放裙带菜？”
“啊，这个啊。”黑子吞了一口面，含糊不清道：“不是都放的吗？”
赤司看他吃得愉快，叹了口气，把裙带菜拨到一旁，“我开动了。”
黑子透过雾气腾腾的空气看了一眼赤司，偷偷乐了一下。
吃完面，沿着原路走回去，笔直的路上一列望不到尽头路灯，两个人走动间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偶尔吹过的夜风，伴着朦胧的夜色，摇动路边的树枝。在这种时候，什么都可以想，又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黑子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有草木独有的清香在鼻间散开，沁人心脾。
“赤司君。”
“嗯？”
“下次，”黑子顿了顿，“下次再来一起吃拉面吧。”
一辆车子快速驶过道路，赤司回过身，那耀眼的车灯映着他的双眼，恍若琉璃般流光溢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