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压抑（1 / 1）
二律背反，原出希腊文ANTINOMI，指规律中的矛盾，在相互联系的两种力量的运动规律之间存在的相互排斥现象。自然界存在的两种运动力量之间呈此消彼长、此长彼消、相背相反的作用。
二律背反并不是说的不成立的矛盾，而正式阐述了存在本身。或者说，存在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差异既是存在本身。
有限和无限不是静态的对立的，而是对称又破缺的。
那么人和人之间的相遇，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自那天后，黑子天天会在住院部的绿化带附近看到那对关系非同寻常的男孩子。他们一直牵着手，大都时候都是那个穿着休闲服的少年眉飞色舞地讲述些什么，而另一个则安静地听着，偶尔也会回答几句。
因为有些额外在意，才会觉得他们无处不在吧。
黑子伸手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阴沉的天气。
前几天换季接连下了几天的雨，淅淅沥沥一直不停，他的右膝盖也因为这潮湿的天气间歇作痛。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下，图书馆有一批老员工退休了，恰好撞上暑假前学生流量的高峰，图书馆人手不够，忙得小野田整天打电话来抱怨活太多，盼星星盼月亮的叫黑子早点回去。
“只有你一个人闲着，太不公平了！”
美津子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状，插上牙签，放在一个晶莹剔透的器皿里。黑子不太喜欢吃苹果，随便吃了几块便扔在窗台边，久了以后表皮就结上一层灰红色的薄膜，在光影下显得灰败。
“没办法呢，小野田君。”黑子耸起肩膀，侧头夹住手机，右手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今天的复健情况，“我可是病患。”
“啊——太狡猾了！我也要出车祸啊啊！我也要住院啊啊啊！！”
黑子听着他在电话那端鬼哭狼嚎的声音，但笑不语。等小野田消停下来，才说道：“其实整天待在医院里，也挺闲的。“
小野田愣了愣，接着吼道：“……黑子哲也！！！”
黑子直接掐掉了电话。
美津子走进来收掉了窗台上的盆子，看见里面几乎没动过的苹果，便问黑子：“怎么不吃？不喜欢？”
“不喜欢。”
美津子摇摇头，略带无奈地说：“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将苹果递回给他，接着又说道：“医生和我说最近你复健做的时间太久了，这样子脚会受不了的。”
黑子拿过装着苹果的器皿，点点头：“嗯。”
“别太急了，总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的。”
其实黑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诚如母亲所说，右腿总会好起来的，急于一时片刻反而会留下后患。
但是在医院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寂寞了。
反而让人觉得没有了活着的真实感觉。
想到这里，黑子下了床，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雨后的空气带着久违的清新和凉爽。他低头往下看去，楼层下方的小道旁依旧坐着两个人，他们互相依偎着，絮絮叨叨地讲着仿佛讲不完的话。
母亲也跟着他走了出来，随即就看到了那两个靠在一起的男孩子，于是就笑着对黑子说：“他们感情真好呢，我老是看见他们一起的。”
黑子站在阳台上，抿着唇好久没说话。停了一会儿，状若无心地问道：“妈妈，你觉得同性恋是怎么样的？”
“同……性恋？”
“嗯，同性恋。”
“唔……”美津子摸摸下巴，“我不是太清楚，没有遇到过……你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
黑子靠着栏杆，定定看着头顶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冷气在鼻翼蔓延，“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再漫长的雨季往后，终归会是晴朗的天空；就像我们度过一个黑夜，就理所当然地迎来亮如极光的白昼。
可是为什么这次，明明已经停下了雨，可是心里却仍旧是潮湿不堪的呢？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第二天黑子起了个大早，闲闲地摇着轮椅出去散步。外面的天气已经彻底放晴，丝毫找不出些许的潮意。
喷水池里还是有那么多的硬币沉在底部，黑子路过的时候看见池边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默念着许愿。一个戴着草帽的小女孩举着风车绕喷水池附近转圈，扬起了飘逸的纱质裙摆。
黑子托着下巴，看着几只停在池边缘，暂时还没有人去喂食的鸽子，兀自走了神。
“黑子……君？”愣着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小束卷卷的粉色头发在脸颊旁边轻晃的样子，洗发水和香水混合的味道被和煦的微风吹散，飘荡在空气中。
“哲君。”桃井朝他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真巧啊。”
黑子眯起眼，拉开点距离去仔细地看，似乎又可以在以往的记忆里找到一点熟悉的眉眼，然后渐渐重合。
是桃井。
只不过也不再是桃井。
那五官其实已经有些陌生，粉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尾部烫了个梨花，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容，眉眼微微垂着，多了一份恬静和矜持。
她穿着一身职业装，女性姣好的身材展露无遗。
黑子眨了眨眼睛。
“好久不见，桃井桑。”
“真是没想到呢，”桃井在池边临近的长椅上随意坐下，将包包放在膝盖上，平放的手指尖涂着淡淡的指甲油，“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哲君。”
黑子摇着轮椅在她身旁停下，桃井抬手撩了一下腮边的碎发。黑子这才发现她打了几个耳洞。
“你的腿怎么了？”
“哦，”黑子不甚在意地答道：“出了点小意外，骨折了。”
“哎——怎么会！？”
“没什么大事的，”黑子笑了一声，“倒是桃井桑，最近过得如何呢？”
桃井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哲君怎么能这么说呢，自己的身体是最要紧的事，怎么能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呢？”
黑子讪讪地扯开话题：“听黄濑君说，桃井桑是做了报社的记者？”
“嗯，我觉得我还是很适合收集情报然后做分析呢。”桃井放柔语气，“这次来医院也是因为工作的事……话说哲君你的伤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黑子侧头看着她，“倒是桃井桑你，很厉害呢。”
桃井的脸一下子烧红，“哪有……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做自己想做的就可以了，不用顾忌太多东西。”
“这样啊……”黑子叹了口气，“说得容易，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黑子不敢深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有些事情想得太过明白反而就是无尽的烦恼。
他和桃井聊到中午的时候才互相告辞，黑子一个人走了原先来的小路回去，靠近饭点的时间，路上没有什么人。到了楼下，母亲在阳台上晒着他的被子，天气很好。
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别人介入，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很好了。
不是吗？
七月末的时候，神户的地震事件终于告了一个段落，电视广播不再大肆报道。
而赤司，也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黑子在募捐活动的现场也捐了一些衣物和钱财，然后和众人一起祈祷灾区早日复兴。再除此之外，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
依旧是无所事事着，但是总觉得有事情没做却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去做什么。
和桃井交换了邮箱地址后，她有时候会发短信过来和黑子聊一些小小的琐事和生活中的烦恼。黑子能回答的就尽量回答，就算是如此，桃井也不免开玩笑地抱怨他态度冷淡。
自己果然不擅长对付女孩子。
有些感慨着，黑子拉开窗户，极目远望，天边的晚霞像是浓重的水墨画一样渲染弥漫，没有尽头。稍稍低下头，楼下的长椅上有一个男生坐着，面相很熟悉，他想了半天，才记起是那两个男孩中的其中一个。
那另一个人呢？
黑子略微疑惑地皱了皱眉，把窗户拉的更大，直至抵住墙壁。他用左脚支撑着，将身子探出窗口，看看四周，还是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正准备收回目光，黑子突然发现，那个男生肩膀颤地厉害。
在……哭？
黑子顿住，呆了片刻，蓦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急急往床边走。然而因为注意力太集中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轮椅，一伸左脚便绊住了轮椅边缘，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已经失去平衡，右手肘磕在地板上，瞬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然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丝毫不停搁地爬到床头柜附近，伸手把手机拿了下来，按下了快捷键。
“嘟……嘟……嘟……”
“喂，你好。”
黑子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屏着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电话那端的声音顿了顿，试探着问道：“黑子？”
黑子强忍住手肘的疼痛，嘶了一口气。
“赤司君……”
“黑子……？”赤司的语气不掩惊讶，“怎么了？”
“我今天……我今天……其实也没什么事，”黑子竭力忍住心中那几乎喷薄而出的情绪，“就是看到医院里面又有人去世了，那个人的爱人很难过。”
“嗯。”赤司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却没有过多的表示些什么。
黑子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打得莫名其妙，但是也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其实今天我碰到桃井君了。”
“然后？”
“然后……然后我……也没什么的，”黑子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草草说道：“就是觉得人活着，不应该受那么多拘束，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这番话说得简直是没头没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赤司久久不答话，就在黑子以为他已经把电话挂了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声，“嗯，说的也是呢。”
自一个月前心中浮现的压抑感，终于从胸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