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猫（1 / 1）
赤司走到第三个拐角的街道，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全都还是已售完的红色字样。
竟然连瓶饮料也买不到。
太阳悬在头顶，一丝丝的风也没有，浑身的水分仿佛都要被蒸发光。
赤司蹙着眉，环顾四周，路上倒是有不少店开着，只是却不见便利店。最后他还是决定沿着原路返回。这条街远离东京都中心区，□□队伍没有走过，故而跟刚刚热闹的氛围相比，显得寂静了许多。
赤司沿路走回去，刚走到第二个拐角处，右眼皮蓦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压下心底强烈的不安，他侧过头，却发现旁边橱窗里的一只小猫歪着头张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它。
那是一只全身纯黑，眼睛是淡绿色的小猫，脸蛋是椭圆的，眼角微微上扬，眼睛大而阔。看上去好像是刚断奶不久，十分娇小柔弱的样子。
赤司突然想起黑子说的话。
“我一直很想养只猫。”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猫，全身都是漆黑漆黑的，有着绿色的眼睛，很漂亮。”
鬼使神差的，赤司一瞬间想到那只小猫身上暖暖的温度。
摸上去一定会很舒服。
他仰起头，逆着阳光，好一会儿才看清这家店的名字。
猫之家。
许是他在门口呆了太久，店里年轻的店员推开了门，门右上方挂的风铃微微响了一声，男孩子友善地对他微笑，“先生您要进来看看吗？”
赤司略微犹豫了一下，莫名地不想拒绝。他颔首：“叨扰了。”
店里面有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样子不好闻的气味让赤司微微皱了皱眉，克制住想离开的念头，赤司走到原来的那个橱窗面前。那只小猫已经转过了身子，前面的两只爪子拘束地并在一起，依旧拿着大大的淡绿色眼睛盯着他。
赤司朝它笑了笑，他身后的那个年轻的店员见他喜欢，便说道：“这是美国短毛猫，挺常见的宠物猫，价格也不是太贵。不过黑色的毛色绿色的眼睛倒是很少见。这只小猫刚断奶不久，这个时候领养可以省力一点。”
“这种猫的寿命一般是多长？”
“十五年到二十年左右。”
赤司点点头。
那个店员接着说：“美短猫通常性格都比较温顺随和，外形很可爱而且容易打理，很少有疾病。是很多养猫人的首选。先生如果是初次养猫，可以考虑一下。”
赤司伸出手，想去摸摸它。那只小猫起初瑟缩着，有些害怕地向后避了避。见他没有什么动作，迟疑一下便往前靠过去，软软的短短的毛发贴着赤司，它小心翼翼伸出舌头在他的食指上舔了一口。
湿热的舌头触碰到赤司的手指尖，虽然只那么一瞬，可是真的好温暖。
没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而是真的很温暖。
店员微笑：“它很喜欢您呢。”
赤司愣了一愣。
那只小猫打了个哈欠，接着抬起脚用舌头舔起了自己肚子上的毛发。
赤司看着它，终于笑了笑，“可能吧。”
黑子大概是喜欢的吧，这种温柔的动物。
赤司和店员告别，走出店门。
他最终还是没立马买下那只猫，和黑子住在一起的话，想买下来最起码也要和他商量过再说。而且自己其实也没有时间去照顾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公司他刚刚接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算再怎么喜欢它，终究也只是一只宠物而已。
过段时间再说吧。
赤司转过街道，右眼皮又再次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按着眼睛，一种比之前更为强烈的不安浮上来。他往前看去，只见一大帮人堵在街道的十字路口，一辆银色的轿车停在路中央，似乎是出了车祸的样子。
赤司微偏过头，路旁的街道上没有黑子的身影，太阳孤零零地照着发烫的柏油路面。
他突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往前疾步跑去，赤司伸手拨开人群，一抹水蓝混着鲜红的颜色映入眼帘，黑子闭着眼睛，一只手蜷在胸前，脸色安详地躺在地上，胸膛没有起伏，看上去像是没了呼吸一样。
鲜血在他身下蔓延，染红了他月牙白色的衣料，像一片盛放的彼岸花。
周围的世界随着猎猎的风声往后退去，渐渐寂静一片。
赤司刹那间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不由自主地跪下来，想说些什么但是一下子如梗在喉，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人忙着拨打电话叫救护车，周围的人大都慌乱又毫无办法的样子。
一个男孩子抱着小狗惊慌地站在一边，脸色苍白，一脸想哭又不能哭的样子。
赤司张大了嘴巴，因为颤抖着，所以嘴唇开开闭闭。他伸出手探了探黑子的鼻翼，还有呼吸。深吸一口气，他艰涩沙哑地大喊道：“救护车！救护车呢！？”
赤司26年来的生命里第二次感到无助和恐惧。
第一次是他母亲的去世。那时他五年级，黑白色的遗照摆在客厅中央，照片里的母亲还是温婉的微笑，嘴边还带着一个浅浅的梨涡。
可惜再美的表情，都抵不过她已离世的现实。
父亲高高在上的地位使得家里来了很多人吊唁，大部分人都是陌生的，穿着黑色的西服，挤满了整个空间，连氧气都仿佛被剥夺了。
那天正好下着雨，玄关外面的廊下放满了清一色的黑色雨伞。
他在母亲的遗照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却莫名的无法哭泣。
赤司一直觉得父亲并不爱母亲，温柔的母亲只是世家联姻的牺牲品，她葬送了青春和自由，永远被困在这个空荡冰冷的家里。
而自己，也变得渐渐寂寞起来。
没有人在会晚上为他送上一杯热度正好的牛奶，没有人会偷偷帮他做父亲布置的习题，没有人会惦记着他喜欢吃汤豆腐，没有人再会真正爱着自己。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该软弱，因为他是赤司名门的长子。
不进则退，他只能被迫成长，越来越渴望胜利。
只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忘记了，他当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后来他渐渐长大，很难有事情能让他觉得毫无希望。就算再怎么困难，他总是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因为他是赤司。
然而看着手术中鲜红的字样，他却觉得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医院走廊空无一人，映着沉沉浮浮的白色灯光，赤司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动一下就觉得心脏似乎有撕扯的刺痛感。
如此无助。
哲也。
哲。
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和青峰一样这样叫你的名字。
因为我比他们更早遇到你。
四年级的时候，教授小提琴的老师搬了新的课室，赤司因为拒绝司机的接送，每天都要起早穿过一条热闹的市区街道。不过虽然热闹，一路上景色却是着实别致。
有一次走过一家M记窗口前的时候，赤司蓦然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四周看了看，却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错觉吗？
他漫不经心地一转头，却和仅一窗之隔的一个男孩子对上了视线。
刚刚那里明明还没人的！
赤司面上不动，却是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拎着琴盒的把手急忙掉头走掉，结果走得太急没有看到转角，琴盒重重撞到了水泥墙上，擦出了一个好大的口子。
这个琴盒是音乐老师专门从英国带回来给他的，是很珍贵的木料，还渗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
这节课上得他提心吊胆，怪不是滋味的。
怀着怨气，回去的时候他再次特地路过了那家M记，结果临近窗口的位置已经没有了那个男孩的身影，而是坐着一对情侣。赤司站了半响，直到那对情侣投来诧异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简直不明所以。
后来他还是照常路过那条热闹的街道，只是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男孩子。
然后也就渐渐的忘记了。
再后来的后来，授课老师因为某些原因，将要离开日本，那个时候正逢他母亲重病。他最后一次拎着小提琴走过那条街道，结果隔着一个横向的红绿灯，大老远就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孩子坐在M记的窗口，悠闲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有着一头水蓝色的头发，穿着黑色的学校制服，衬得皮肤特别白皙。赤司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那件衣服是附近哪所学校的。
许是看了太久，那个容貌清秀的男孩子似乎也发现了他，一双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赤司一下子慌了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一辆公交车突然穿插在两人中间，扬起一阵纷纷扬扬的烟雾，等它驶过，赤司再看过去时，那个男孩子已经不见了。
他独自站在街头，对面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周围的人流走向马路的另一端。
书包里的手机隔着一层布贴着他的背脊震动，赤司将它取出来，来电显示是父亲。
他迟疑着，按下了接听键。
“……你母亲她……”
雨滴突然密密麻麻地落下来，赤司抬头努力睁大眼睛，有一滴雨水沿着他的眼角滑下来，蜿蜒至下颚。
看上去像是哭了似的。
他垂下手。
原来，最后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发出沉重的吱嘎声，打断了赤司的思绪。他抬起头，片刻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站起身迎上去。医生摘下口罩，朝赤司点点头，语气疲惫：“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所以说，赤司君，”黑子看着打着层层石膏然后被吊起来的小腿，面无表情转头问赤司：“我的脚还要这样子休养一段时间？”
“啊，”赤司抬起眼，手里拿着水果刀慢慢削着苹果的表皮，淡红色的果皮从他手指间一块一块飞落下来，掉在垃圾桶里，“睡觉也不可以拆。”
“哦。”黑子闷闷别过头，托着腮将手肘靠在窗台上，看着远处。
赤司切下底部最后一点果皮，收回水果刀，“给。”
黑子并不伸手接过，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片刻后，慢慢说道：“夕阳真好啊。”
外面已经快要日落，赤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空绵延着烧成红彤彤的一片，邻近的高低楼层都起伏着，成了或大或小的剪影。
是在这一带天空很少见的火烧云。
赤司看着倚在窗边看得入迷的黑子，眼底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