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生命(1 / 1)
樱花快要落尽,严酷的夏天即将充斥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黑子和赤司走过路旁别人家的院落边,看到树木的枝叶延伸出墙外,郁郁葱葱,树叶被风吹着,地上的阳光也跟着举棋不定。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向天空,是分外的碧蓝。树上的果实倒还尚未结成。
一只猫闭着眼睛趴在阳台上,后面的尾巴一晃一晃的。
赤司转过头对黑子说:“天气真好。”
黑子点点头:“夏天快到了。”
“夏天啊……”赤司收回视线,“神田祭是下个礼拜的周末吧。”
“嗯,而且今年是奇数年。”
赤司笑道:“那是一定要去看周六的□□了。”
“赤司君对这个有兴趣?”
“算是有吧。”
“赤司君意外的很小孩子,”黑子低头吸了一口手中的香草奶昔,“这个大家从小就看,大人一般是不会有兴趣的。”
“……”赤司皱了皱眉,伸手拿走黑子手中的香草奶昔,“甜食少吃,会蛀牙。”
黑子无奈,“赤司君,晚上吃了甜食不刷牙才会蛀牙。请把香草奶昔还给我。”
“那又怎么样?”恼羞成怒的某人快步走到临近的一个垃圾桶,伸臂就把杯子扔了进去,“我说会蛀牙,就会蛀牙。不还。”
黑子看着塑料杯和铁质的垃圾桶碰撞,发出“咣当”一声,于是别过头闷闷道:“赤司君意外的不讲道理。”
赤司把手插回了裤袋里,微微挑起了眉毛,不置可否。
转眼间和赤司君已经合租了快三个多月了。
和赤司并肩走着,黑子回过头望了望阳台上的那只慵懒的猫,浅浅一笑。
其实赤司君很喜欢平凡的生活吧。
“我一直很想养只猫。”
赤司转过头,“猫?”
黑子把下巴埋进衣领里,“嗯,猫。赤司君不喜欢猫吗?”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
“只是?”
“只是动物照顾起来都太麻烦了。”
黑子失笑,“赤司君很没爱心。”
赤司漫不经心道:“……大概吧。”说着顿了一下,反问:“那你想养却不养,岂不是也是怕照顾起来太麻烦了?”
黑子垂下眼睛,“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猫,全身都是漆黑漆黑的,有着绿色的眼睛,很漂亮。我记得它脖子上挂了一个黄色的小铃铛,每次一跑动就“铃铃铃”地响个不停,又喜欢用舌头舔我,特别粘人。”
“……”
“刚开始母亲没有带它去医院做绝育手术,后来它生下了几只小猫,和它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黑色的。那个时候我幼稚园都还没读,很是好奇,总是想去摸摸那些小猫,但是它却很凶,我一靠近小猫它就朝我低吼,从来没见它这个样子。母亲说这是世界上所有母亲的天性,总是想着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再后来那些小猫断了奶,母亲便把它们挨家挨户送掉了。”
“然后呢?”
“然后……”黑子低叹一声,“然后还是只剩下了原来的那只母猫。但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它终究还是死了。它陪着我渡过了十年的时光,但猫终究还是猫,不可能有像人类一样漫长的寿命。我和母亲把它埋在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下,那是棵很老的樱花树,树木的纹理摸上去异常粗糙。母亲后来再也未曾养过什么宠物。”
“所以,”黑子抬起头,看着赤司,“我想我不会再养猫了。”
赤司停下脚步,“很少听你说这样多的话。”
“什么?”
“没什么。”赤司回过头,温浅的呼吸蓦地擦过黑子的耳畔,“下周末的神田祭,抽空一起去看看吧。”
黑子愣了一愣,半响才笑着答道:“好。”
神田祭是三大祭之一,也是三大节庆活动之一,从江户时代起就被称为天下祭。其活动主要在阳历的奇数年举行,阳历偶数年的活动规模较小。之所以按年轮换规模,则是因为江户时代的将军考虑到节庆活动过于豪华和铺张制定的。
而奇数年时,一定要看的,就是周六的□□队伍。
黑子那天和赤司起了个大早,沿着JR中央线御茶水站线步行着去看□□。
沿路上都是满满当当的人,很多年轻人背着大包穿过街道,也有不少外国人滞留在路上,侧首和同伴亲密地交谈。
赤司随口说道:“很热闹。”
黑子不答。
今天的阳光耀眼的过分,他将手弯起来举在额上,眯着眼睛仔细往前看去。
“好像快要开始了,赤司君。”
“嗯?”
果不其然,前面的岔路口传过来一阵骚动,一群穿着绿色长袖的人推着一个小木房子缓缓往黑子他们那边走来,周围一群人围堵着围观拍照。
走得近些,黑子发现那是一些古代的饰物和吉祥物,案板上摆的满满的,横着的木杆上也挂上了一些。正想再看的仔细些,人群一下子涌过来,黑子被一股大力推得踉跄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等他站直,自己俨然被挤到了人群里面,而回头已经不见了赤司的踪影。
左右找了找赤司也找不见,黑子索性也就不再管他。他贴着人群,随着人流移动,不过无奈个子太矮小,尽管靠近□□队伍,黑子努力踮着脚,却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突然一阵更大的吵嚷声爆发出来,黑子好奇地往后看,只见几个穿着各色衣服的老爷爷高高站在□□车上,中间的横幅写着奉神田御祭礼,横幅两边各挂了一个点亮的灯笼。那灯笼在阳光下显得不太亮,闪着摇曳不定的橙色光芒。
突然人群中一只手伸出来猛地扯住了黑子的衣袖,将他用力拉出了人群。黑子本能地顺着惯性就往人群里倒,那只手却一下子圈住他的手腕,提着他站直。
黑子顺着看过去,赤司紧紧握着他的手,背对着他走在前面,似是感应到黑子的目光,赤司回过头大声说道:““手拉住,别松开!”
黑子湮没在人群中,努力去分辨赤司的话语。他抬起头,看到有屋檐上挂着凤凰饰物的神轿经过他面前。几个老爷爷穿着短衣拿着扇子站在轿子上,周围人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有几个人拿着相机手机连忙拍照。
远处的神社不停地响起沉重的钟声,黑子看到有个人踩在别人肩上,鹤立鸡群地仰起头来往中央的□□队伍看去。再往后看去,拥挤的人群丝毫不给让道,还有人不断地加入,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尽管手牵着,却根本看不见赤司。
赤司的手抓的太紧,勒出了红痕,弄得黑子极其不舒服。他试着在赤司的手心蜷了蜷手指,对方则更用力地握住,一点也不肯松手。
黑子无奈,只得作罢。
各式各样的花车穿过东京都中心区,场面隆重而盛大。赤司和黑子费力挤出拥挤不堪的人群,两个人靠在街角处微微喘气。赤司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问道:“水杯呢?”
黑子低头一看,原本好好束在手腕上的水杯此刻竟不翼而飞,想来是在人群中不小心落下了。
“不见了。”
赤司一时语塞,停了半响,才问道:“这附近哪里有自动贩卖机?”
黑子想了想说:“这条街尽头好像是有一个的。”
“在这里等我一下。”
“可是一般来说应该卖完了吧。”
“去看了才知道。”
一个像飞艇一样蓝白相间热气球飘在人群上空,黑子盯着它看了会,然后收回目光,抱着膝蹲下来。远处的人声十分嘈杂,并没有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安静下来。
脸庞被太阳晒了太久,粘腻的汗水贴住了额前的头发,黑子抬手撩了撩已经长得长长的刘海,衣服柔软的衣料略微擦过了鼻子,痒痒的。
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只黑白毛色的小狗,冒失地在中间的马路上跑得飞快。等走得再近些,黑子突然发现他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狗有着一双蓝色的水眸,和以前的二号出奇的像。
一辆汽车从拐角处突然冲出来。
“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童年时代的时候,黑子读完了人鱼公主的故事,隔了许久,那个悲伤的结局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当时问了母亲这么一个问题。
那是他还特别喜欢和母亲一起肩并肩坐在阳台上看落日的斜晖的时候,橙色的阳光那样温暖,篮球对他而言还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有一次偶然在一本书上读到中国有句古诗说“夕阳无限好”,他顿下来看了那句话很久。
后来他每次想起这句话,都觉得有温暖的触感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于是他就在那温暖的触感下忽略了很多事。
也理所当然的不大记得母亲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
然而此刻双手碰到那个男孩的身体的时候,他竟不合时宜地再次想起了这句话。汽车的车灯近在咫尺,一转眼就可以看到,这样近的距离下,刹车传到耳里的声音异常清晰,甚至有种震耳欲聋的错觉。
那个男孩睁大了眼睛,鬓角的发丝被风吹起来,充满了年轻的味道。
漫天的血色涌上眼睛,黑子仿佛看到赤司精致的脸在瞳孔里逐渐放大。
恍惚之际,衣服柔软的料子堪堪再次擦过了鼻尖。
“砰!”
那些晚开的,却也即将落尽的樱花花瓣在空中卷了卷,缓慢地落到了地上。
“人活在这世上,本是没有意义的。”母亲把小小的黑子抱到自己膝上,“春夏秋冬不停地轮回,无数生命接受着自然界的安排,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去。”
“那人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人可以赋予自己意义啊。”母亲笑着,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子,“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看你自己给予它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