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苦涩（1 / 1）
早春时节的下午一两点，大都是人慵懒最易犯困的时候。图书馆里面静静的，连小声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黑子拿着那原文版的飘，手头放着本牛津英语字典，如此对着看了一个上午，却连半章都没看完，这让他有点烦躁和挫败。
隔壁桌的小野田从吃完午饭回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也不能怪他，这个点不尴不尬，既不用怎么急着理书，人也渐渐少起来。
黑子随手抽了张书签夹在自己看的那页，将书合了起来，然后准备去整理一下上午没来得及理的书籍。
图书馆的流通部可以说是最累的一个部门，阅览室天天有人在流动，书库天天乱，后面没排完，前面的又乱，休息回来又得重新排。同一行书按分类法排前后不能错，本本书都要摸。
他顺着编号一栏栏看过去，偶尔几个借书的人从他身旁走过。扶着书架蹲下来，将手里的书放至横栏上，正准备起身，黑子突然看见一本五颜六色的书被人随便横放在底下的木板上。他心念一动，将它拿了下来。
回去办公桌上，小野田已经起来了，在喝水。看见他拿着书回来，眼睛斜了斜：“呦，不看你那本高大上的书了？”
黑子匆忙把那本从书架上拿来的书塞进抽屉。
小野田伸腿轻轻一撑凳子，滑到了黑子身边，“你手里那本是什么？放那么快。”他说着，伸手就去够。
黑子猛地推上抽屉，用身体抵住桌子，脸色还是如常，“没什么。”顿了顿，他问道：“小野田君，H编号的书你理完了？”
“啊————真是，”小野田往后退了退，寻了块空地自顾自地转起了凳子，“饶了我吧，谁理那排书谁倒霉啊。全都是小册子哎，又排这么细，我一辈子也理不完啊！”
“是小野田君不愿意去理吧。”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野田把凳子转得飞起，“你哪天也去理理，叫你知道厉害。”
“小野田君，请不要为你的偷懒找借口。”
“咳咳——”小野田假咳了几声，立刻转移了话题，“话说黑子你情人节那天有什么打算？”
黑子挪了挪凳子，坐下来，“小野田君，如果那天你要拿108朵玫瑰去求婚的话，我没空做你的见证人。抱歉。”
“额……”小野田讪讪地抓了抓头发，“哪有的事，只是问问你而已。”见黑子不答话，他按捺不住地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黑子看了他一眼，“图书馆里的人你不是都问遍了吗？”
小野田立马噎住了，“啊……哈哈……这样啊。”语气渐渐低了下去。
黑子转过头，见他神色有点黯淡，便开口说道：“真的抱歉，那天是我祖母的八十大寿，没有办法帮忙了。你可以问问高桥君，他应该有空。”
“没事啦没事啦！我不在意的。”小野田站起来拍了拍黑子的肩膀，“那天要玩的开心啊，我在这里提前祝你祖母生日快乐。那我先去理书啦。”
“十分感谢，我会告诉她的。”
看着小野田走远，黑子拉开抽屉，一本食谱大全静静躺在里面。他笑了笑，复又关上了抽屉。
在黑子的印象中，祖母一直随着父母住在东京的城里，直到后来黑子上了大学，祖母才搬回了原来的乡下。乡下的房子是已去世的祖父留下来的，日本传统的民居，两层楼，配有一个庭院，里面随意种着些花草，不大不小，偏僻但正因此却很安静。
从城里到乡下的车程不短不长，电车在晨间急驶而过，黑子握着扶手，看着路上连绵的山峦起起伏伏，将渐渐发红的右手换成了左手。
祖母的八十大寿在家族里也算是个重要的日子，黑子到家的时候已经来了为数不少的亲戚，竟比新年时还要热闹上几分。客厅里堆满了送来的礼盒，黑子一一和客人打了招呼，然后将营养品挨着那些礼盒放下。环顾四周，室内摆设和今年新年时别无二致，只是原本摆在电视机两旁的大花君子兰不见了。
黑子拐了个弯，沿着外廊的路走到后院，正后方的拉门大敞着，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长廊下的两盆大花君子兰。橙红色的花朵在没有风的夕阳下开得正好，很是烂漫。母亲正扶着祖母在院子里给花花草草浇水，黑子看着她们，一股暖流突兀地涌上心头，经久不散。
“我回来了。”
晚饭大家一起围着圆桌打火锅，黑子的祖母执意不肯上酒店。黑子跟着母亲派碗碟，堂姐那个刚满一岁半岁的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他，拳头含在嘴里头。
黑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触感软软的像只cheese蛋糕。
“我开动了。”
今天火锅吃的正好是汤豆腐，用的是屋后深井里舀上来的井水，烫熟的豆腐蘸着葱花，黑子夹了一块细细地嚼，清淡的甜味像丝绸一般绕在齿间，别有一番风味。
很好吃。
他想起那天晚上赤司说他喜欢汤豆腐。不是说喜欢吃汤豆腐，而是喜欢汤豆腐，很符合他的性格的回答，自信而偏执。
一顿饭吃的异常满足且温馨。
“你堂姐的那个孩子，和你小时候的样子还真是像呢。”
饭后人们都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看电视，客厅上的宽屏电视音量开得很大，甚至盖过了厨房的水流声。
“请不要这么说，我会很困扰的。”黑子把碗放在水龙头底下细细地冲洗，水流从手指的缝隙间流过，非常冷，“先不说长相，我小时候从来不吃手指头的吧。”
想起那小孩子整天呆呆地吃着手指头，口水流得衣襟上都是的样子，黑子的母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呢，小哲是不吃手指头的。”她抬手去挽了挽快要滑下手肘的袖子，“不过真的很可爱，和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黑子异常安静地洗着碗筷，没有反驳。
“说起来，小哲，今年你26岁了吧。”
“嗯。”
“有没有找女朋友？”
黑子关上龙头的开关，甩了甩手，拿起洗好的碗转过身拉开碗柜，将它们整齐地一个一个叠在里面。
“……并没有。”
“你堂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母亲叹着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黑子抿着唇，重重按在了碗的边沿。
“这您不用担心。”他侧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知道的。”
隔着窗往外看去，天色阴暗浓稠，像是泼出去的浓墨。沈重的夜色下，只能勉强看到几棵黑乎乎的樱花树。庭院里大花君子兰早就被搬回了室内，在如此凛冽的寒风下，或许它会无法生存，亦或者，那本来就是属于笼子里的花。
黑子突然想起来，用井水烫过的汤豆腐，淡淡的甜味在口腔里回味时，会带有微微的不易察觉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