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山色(4)(1 / 1)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累吗?
停下来吧!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吧!
那沿着脊背爬上来的疲惫感,下一秒就能把你压得支离破碎。
停下来吧!找一个无人的路边,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吧!
这世上怎会有永远的陪伴?是你自己幻想得太多。
停下来吧!找一个无人的远方,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吧!
命运从来不会眷顾韩樱,已经不完美的你,要学会自保才对,不要把自己挣扎得遍体鳞伤。
我那么讨厌旅行,可这一程不得不走,若不走,韩樱可能就此灰飞烟灭。
一路向南,满眼春/色却掩不住心底的荒芜和寂寥,我凌乱地走着,迫不及待地寻找那样一个地方,能让我安静地栖息一刻。
浑浑噩噩地站在群山之间,那时过境未迁的永恒世界,衬得过去的流年急景,仿若只是回首处的一瞬光阴。
那一年,在这里,我遇到雅川的娘,她说:跟我走吧!那片野樱就开在我家后面的岭子上!
那一年,也是在这里,我顶着大雨辗转不停,处心积虑,终是无法离开。
那一年,仍是在这里,我跟雅川登上了一辆长途汽车,从此我回归了熟悉的世界,从此他踏上了一条风景迥然的人生路。
寻觅着,茫然着,却又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是否还是因于那个夏日的午后,父亲最后的话?
“每到春天,那里便是樱花的世界……等我的小韩樱长大了,一定要去看一看。无论你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都要去看一看。”
可我,并不想来这里!不想看樱花!
我很累,我只是想休息,想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仍然是那家小旅馆。
昏天暗地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有种被整个世界遗忘了的孤独感。
“醒了?”一个温和得稍显有气无力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带着商量的口吻,“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一如六年之前那样,她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疾言厉色。
我麻木兼迟钝地看着面前的人,恍惚间又回到了六年以前。只是较之那时,她变化了许多,面色苍白,人亦消瘦不少,唯有那温和的笑容,令人熟悉甚至怀念。
六年,我还真是无情!竟没有随雅川回来看她一次!
我费力地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我有预感,总觉得你会来,想着想着,还真的来了……”看我迷糊不解,她继续解释:“今儿是镇子里的集市,很久没出来了,就想着出来赶个新鲜。一进镇子就碰见徐家姊妹,她们告诉我说,雅川嫂子来了,就住在家里。”
我清醒了一会儿,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雅川娘。她说的徐家姐妹就是这小旅馆家的两个女儿,大姐年纪跟我差不多,小妹六年前还在读初中,如今做什么不清楚。倒是难为她们,还能记住我。
镇子上还有两家这样的家庭旅馆,大都是山里人来镇子上办事,因时间仓促赶不回去,又没地儿借宿,继而落脚的地方。条件有限,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酒店设施,一张床一壶热水而已。六年前,这里的物价是住一晚三元钱,或者给点儿山货也行。如今,估计要涨到五元了。
其实雅川家一直是去熟人家里借宿的那种。只不过,上次是因为带着我不大方便,才投宿旅馆罢了。这次,若不是听说我在这儿,雅川娘也断不会舍得花钱住店的。
一想到这些,我就替她花一千六百块钱买我的事儿心疼不已!
雅川说,从家到镇子的这条路,他最快一次用了五个小时就走完了!就是他收到父亲死讯的那天。当年,尽管我归心似箭,但也足足爬了八个小时!只是今次,我跟雅川娘,整整走了13个小时才看见那闪烁在山间的点点灯火。从日出到日落,这一路大有九死一生的挫败感。
我的体力超出预想的差,可雅川娘比我更差,脸色白得更像一张纸,上气不接下气,虚汗淋漓。我真担心,哪个不慎,她就会死在山路上。
身子骨都这水平了,还出来作甚?!!
她说出山是为了赶集,可这一路山高水长,来回一趟,她就只买了几块碎花布和几团丝线。
某种怪异的感觉,在我心头一闪而逝。
又回来了!一别六年的大山,仍旧世外桃源一样的神秘存在。
初春一夜微雨,山敛黛色,树笼寒烟,清泉流彻白石间。空空濛濛,万物景象,又哪里似人间?那分明是云游仙人广袖里,滑落的一轴丹青卷。
春光如是,美景如斯,我却枕着这方山水睡起了蒙头大觉。不得不说,我当真是辜负了日头,辜负了天。
我始终把这种不解风情归咎为时差没倒好。再者,睡觉可以避免思考,可以避免回忆,可以避免面对很多你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真可谓养身又养心,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因而,我的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清明。
直睡得风暖白日长,睡得那一岭妖娆已经开始落花成雨。久梦乍回清醒处,我不禁有些懊悔,这一睡仿佛便错过了一个轮回。
我踏着晨露走进院子时,雅川娘正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剪一沓花花绿绿的纸。
我甚是纳闷,她老人家什么时候闲得做起手工来了?!
她见我出来,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今儿怎么醒这么早?”
我本想说睡够了,可这么懒散的事,毕竟不好张口就来,咧了咧嘴,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清明了,给雅川他爹准备点儿过节的物什。”顿了顿,她又扯起嘴角,笑说:“城里可能不兴这个……”
“怎么不兴!缅怀亲人在哪里都一样!只不过,城里人都比较懒,东西大多是买来的!其实城里人很可悲!买得起墓地的人家,还会去墓地祭扫。而买不起墓地的,也只能在家附近随便找个路口,烧点纸钱,再抽空到殡仪馆拿出骨灰盒擦擦抹抹,就算扫墓了。”
想起过去的那些年,每个清明雅川都会陪我去给父亲扫墓,心里不免一阵酸楚。随即坐下来,拿过剪刀:“我来剪,您教我。”
大概是我突然一改那四体不勤的画风,雅川娘有些不适应,愣了几秒后,才笑着吐出了个:“好”。
不知为什么!再次见到雅川娘,我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也许是我明白了她当初对我的那份良苦用心,也许是她那弱不禁风,随时可能倒下的身影里透露着我最熟悉的孤独,也许是她那毫无掩饰的母爱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种久违的温暖,也许是我曾深切地爱着她的儿子……
对于我的突然而至,她什么也不问,甚至连雅川的近况她都没有问。我想,毕竟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很多事,她光凭眼睛看,也看得明白。
我举着剪刀,学着她的样子,一只花还没剪出个边角来,就撇下剪刀,两步窜到院外……
从小到大的环境使然,我绝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没有什么油烟味是闻不得的。可这次不知是怎么了,那类似铁锅炖肉的味道啊……
我蹲在院外干呕不止,因为腹中空空,也只能干呕,呕到最后感觉胃都要被吐出来。
雅川娘赶忙端了一碗水过来,她有些愧疚地解释道:“刚巧昨天有人家宰了猪,我称了些肉。早晨煮了一块,一会儿给雅川爹带去。我看你这些天也没好好吃个饭,就把剩下的肉炖了。”
不知怎么回事,她说得很愧疚,但我分明看见她嘴角的笑,眼睛里的笑,好像连头发丝都带着欣喜的笑……
幸而,她的下一句话,就诠释了她所有的笑意,解答了我所有的疑惑。
“你的反应,跟我怀雅川时一样,贪睡,闻不得油腥味。”
我诧异地望着她,因呕吐而蓄在眼中的一滴泪水,倏地落下,滴在青石板上,啪嗒一声空响。
见我一脸的震惊与茫然,雅川娘嘴角的笑意更深,使得她的连声抱怨,听起来都那么宠溺,就如同冬日里的一只小火炉,暖得人想哭。
如果是真的,那差不多……两个月,少说也有五十天!
此情此景,这是喜讯吗?
如果是,为何跟我分享这个喜讯的却不是雅川?
“怎么那么糊涂!自己的身子都不上心。我一会儿进山,顺道去把傅老先生请来,给你把把脉。你好生留在家里,别乱动……”
傅老先生,我以为得是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隐居深山的人中仙形象,没想到却是一个被太阳晒得黝黑,满脸皱纹的干瘪老翁,背个老式的破药箱,上面的红十字已经看不出轮廓。最让人忧心的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我真怀疑它能不能探到我的脉搏。
得到了确切的结果,我的反应平平,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可言。倒是雅川娘,好像有点儿大惊小怪了。傅老先生最后只叮嘱一句胎胞之内无虞,注意别贪凉。雅川娘真有点儿千恩万谢的意思,非要留那老爷子吃饭,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最后雅川娘塞给他一包东西,说带回家给小孩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