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观音龛(二)(1 / 1)
众人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当病老叟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揍他之时,他终于住了口,悠悠道:“这几句话,你们就不爱听了。”
“我还有一句更坏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病老叟冷哼道:“那你就不要说!”
王怜花眉眼一弯,果真闭口不言。
病老叟反倒傻了眼。
心中暗忖:这小兔崽子,怎么又突然如此乖觉听话呢?
见王怜花如此做派,赵碧穹目光微动。
比起旁人来说,他与王怜花多相处了几日,算是稍微了解他一点。
明白王怜花越是如此,要说的话便越是重要。
他喜欢层层设局,步步定计,爱用言语戏弄他人。话中虽真真假假,却总是隐着关键。若是因为恼怒与不信而错过,致使己身陷入危机,这小魔头又会隔岸观火,用温雅的笑容讥讽嘲笑于你。
于是,他接口道:“王公子若有什么发现,请快些讲来吧。”
见王怜花眼中闪过一丝可惜的意味,赵碧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王怜花抚掌而赞道:“赵掌门果然聪慧。”
他望着亭下的云波,道:“你们没发现,这云气又合拢了吗?”
叶九秋道:“风力渐小,证明路途过半,快要达到对崖山峰,不是正常之事吗?”
王怜花眼波流转,暗光泠泠,轻笑道:“那香气也正常吗?”
众人一惊:“香气?”
嗅觉最敏的林素仙,闭上眼睛,煽动鼻翼,忽然面色一变。
长袖一拂,掩住口鼻,轻声道:“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这是……千佛寺里每晚点起的佛香!”
几人微微一怔,难道又是以幻香设的陷阱?
无心上人面目冷肃,冷冷道:“故技重施!”
“此种雕虫小技,在千佛寺中尚未难住我等,如今又有何用?”
王怜花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什么说不出的可笑之事。
那黑白分明,宛如玉勾般的眸子,流露出一丝讥诮。
“当初千佛寺此关容易,是因为那幻香只是让你产生幻觉,并未以埋伏袭杀相配合。”
“你们也体会过它的厉害,能迷惑你的一切感官,幻化出来的幻象惟妙惟肖,不但能‘看到’、‘听到’、‘嗅到’,甚至还能‘碰触到’。”
“若我们到达对崖之时,深陷幻象,不辨虚实,不明真假。而埋伏者便在此时暴起伤人,我们或许会将敌人当树木和石头,而将石头与树木当成敌人,又当如何抗敌呢?”
闻言,众人皆默。
聂巧巧苦着脸道:“我屏住呼吸,行不行啊?”
王怜花微微笑道:“据前半段路程的时间盘算,要到达对岸还需一刻钟。若是你能憋满这一刻钟,我便服了你。”
聂巧巧顿时垮下了脸,林素仙却笑盈盈道:“我观王公子镇定自若,似成竹在胸,必是想到破解的法子了?”
王怜花笑道:“破解之法是有一个,但看诸位信不信我了。”
赵碧穹道:“先讲来听听。”
修长手指一拂衣袖,一团鱼线落入手中。
“若是你们信我的话,就将这鱼线缠在身,所有行动皆听我号令。”
“我若拉一下,你们便停。我若动两下,你们便拔刀抗敌。我若不动这鱼线,你们只管大步前行。其余万事有我,诸位觉得如何?”
病老叟听出他话之意,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不会中这迷香?”
王怜花颔首而笑道:“然也。”
病老叟瞪起眼睛,道:“你既有破解迷香的药物,为何分不给我们?”
王怜花哈哈一笑,忽然道:“你听说过洛阳一掷千金的杜丹花会吧?”
病老叟微微一怔,不知王怜花抛却前题,另提此话,乃是何故。
只得老老实实道:“听过。”
王怜花笑道:“那花会是我办的。”
在病老叟怔神间,又问道:“你知道,每年有人钱塘江起大潮之时,将成箱成箱的金叶撒入江中,只为看那潮水涌动时,浮于浪尖的点点金光。”
病老叟呆道:“这……也听过。”
王怜花道:“那金叶是我让人撒的。”
病老叟又是一怔。
讥诮与轻嘲渐渐浮上王怜花俊美的面容,他冷冷一笑,道:“我虽不慷慨,但也绝不小气。”
“这不过是我曾经为那人做事时,他给的一点‘赏赐’罢了。”
“如果你们想要的话,也不必如此辛苦闯关破局,我可以直接作为中间人,为尔等引见。”
冰冷的目光将众人神色尽纳眼底,温雅的笑容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无心知道他心中正想着——
若是你们答应,便太好了。
我可是很想你们也尝尝,那噬心腕骨之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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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还是不信?
众人默然不语,这要得益于王怜花的名声之坏,令无人敢轻易做决定。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好,我信你。”
众人惊讶地望向那个发声之人,这一望令他们的惊讶又更甚三分,甚至连王怜花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此人,竟是赵碧穹。
几人中,明明赵碧穹与王怜花的关系最恶,时刻戒备他,又怀疑他。
然而,如此关头,偏又是他第一个开口答应了,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奇,赵碧穹黑沉的双眸,一瞬不瞬地迎向王怜花探究的目光。
两人互相探究着彼此,谁也不知道谁看出的秘密更多一些。
在赵碧穹眼中,众人皆因前路未知的危机,时惊时惧,虽然每个人都力图坦然,但心中之弦却一直紧绷着。
只有王怜花一人,云淡风轻地宛如闲云野鹤,好似安坐于另一个世界中。
由于他声名狼藉,立场不定,一贯亦正亦邪的态度,令他备受猜忌。
明明是最不受信任的一个,但是到头来,却发现他竟是唯一能够依仗之人。
鼓起众人胆气走进风波亭的是他,提醒枯荣谷与幻香的是他,如今己身怡然安坐,却令诸人在信与不信间内心煎熬的也是他。
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被王怜花引入了自己的步调,虽无人察觉,但他们所思所想,所行所止,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赵碧穹不禁在心中一声长叹:王怜花,果然不愧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物之一!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当大侠的,比如冲和仁义的沈浪。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老大的,比如义胆忠肝的熊猫儿。
还有些人生来便耀眼夺目,立于云巅。
无论他立场如何,无论是他是正是邪,只要他愿意,便立刻能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就仿佛受到一种独特的气韵牵引,无人能看轻他,无人敢忽略他!
此时此刻,赵碧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沈浪跳崖之时,对他说的那句“我信他”。
朗朗昭昭,带着深切的信赖与坚定的自信。
感染的旁人,也为之深信不疑。
所以,赵碧穹选择相信王怜花。
不仅是因为沈浪的话,更是因为他相信是王怜花的骄傲、傲慢与目中无人。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赵碧穹虽欣赏他,但也不喜他,若是要他夸赞对方一句,还不如割了他的舌头。
但是,他知道王怜花的傲气,不屑于用低劣的谎言坑杀对手。
他喜欢布局谋算,玩弄手段,但都是靠着他的高绝的智计与心计。
因而,他的敌人对他,除了憎恨,只有欣赏与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