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千佛寺(二十二)(1 / 1)
“心中之佛?”赵碧穹凝目深思。
在他看来,这千佛寺中,只有妖魔,哪有还有神佛?
难不成,这和尚想学那“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不将这千佛寺中妖魔渡空,誓不离去不成?
赵碧穹嗤声一笑,将这可笑想法抛之脑后。
冰冷眸光瞥向王怜花,语气决绝道:“即便智苦大师不行,我也不赞同与王怜花结盟。”
王怜花一脸无奈,轻声一叹道:“赵掌门为何对我如此咄咄逼人?”
像是被冤枉的孩子一般,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非得让我将心剖出来给你瞧瞧,到底有多赤诚吗?”
“你说你是真心实意?”赵碧穹一声冷笑。
“那我问你,此处是否乃为你昨日所言,当初追踪到的那座断崖?”
王怜花点头道:“不错。”
赵碧穹道:“你是否知晓这断崖下的两条铁索?”
王怜花眉眼一弯,道:“知道。”
赵碧穹道:“你是否知道该如何去往枯荣谷?”
王怜花唇角一翘,道:“当然。”
赵碧穹登时眉目凛冽,面覆寒霜。
厉声道:“一概俱知,却全然隐瞒!”
“这便是你的诚意!”
眼瞳中似有一股寒风刮起,迫人威势宛如泰山压顶,连站在王怜花身后的聂巧巧都不敢对之对视。
然而被这目光逼视的王怜花,却从容自若,笑容怡然。
勾起唇角,嘲笑道:“看来,赵掌门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啊。”
赵碧穹冷笑道:“我如何不了解?”
“如今前路渺茫,十面伏危,还能比这更糟吗?”
王怜花眉目一展,笑似春风,却话如寒霜。
“不错,比这更糟。”
“因为他不是在剿杀我们,而是在戏耍我们。”
无心上人眉目一凛:“此话何解?”
王怜花轻轻一叹,清亮的眸色渐沉渐暗,朦胧幽邃,宛如拢着一夕烟雨。
他悠悠道:“这冰川道、千佛寺,以及那枯荣谷与锁龙井,皆是幕后之人的棋盘。”
“而山鬼、老翁、尸杀手与人皮女,便是他手中棋子。”
“他以棋手自比,开启数方棋局,与人对弈。”
讥诮目光将几人一一扫过,瞳眸中烟雨更浓。
“你们说,这与他对弈之人是谁?”
无心上人沉吟片刻,道:“是我等。”
王怜花抚掌而笑:“不错,正是我等。”
“但我等虽是棋手,亦是棋子。不同与他蛰伏幕后,以属下作子,我们是以己身作子。他若输,不过输了别人的性命;我们若输,则是输了自己的。”
说着手中折扇一展,王怜花负手踱步立于崖边。
极目远眺,流云浮山,雾霭茫茫,磅礴云海遮蔽了双目,目光无法触及之处不知暗藏何等杀机!
微微张口,刺骨的寒风袭入口中,吐出的话语也变得冰冷起来。
“下棋,有下棋的规矩。”
“他作为设局者,定下的规矩,便是要我们一路过关斩将,破解迷局,靠自己的能力与智慧寻得出路,否则就会被他的棋子一一剿灭。”
“若是有人不守规矩,意图作弊。”
猛然回身,灼灼目光凝住几人:“你们猜,他会怎么做?”
众人沉默不语,王怜花淡淡一笑,眸中烟雨化为风暴,美的酷烈,艳煞一片危风怒雪。
“勃然大怒,直接掀翻棋盘。”
“到时候,我们便是插翅难飞了。”
一席话,描绘出众人的艰难处境,虽然生动精辟,但一想到自己这样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人物,竟沦落至此——必须按照阴谋者的意愿,如提线傀儡一般,他让进便进,他叫退便退——委实让人感到愤怒与屈辱,却也无可奈何。
赵碧穹有心反驳,但无话可说,唯轻轻一叹,道:“若我们是与之对抗的弈手,兼棋子。”
“王怜花,你又是何身份呢?”
王怜花笑道:“我本该是他的棋子,奈何太不听话,被他一怒之下扔到你们这边。”
“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为了保全小命而拼命的可怜人罢了。”
见赵碧穹仍有迟疑,他继续道:“我若果真有心害人。”
“凭我的本事,足有上千种手段,能让你与你门下弟子葬身冰川,为何又偏等到此时呢?”
王怜花的手段,赵碧穹从来不敢小觑,因而这种说法倒也令人信服。
他沉吟半晌,最终勉强首肯:“好吧,我便再信你一次。”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明智的选择。”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见两人和解,无心上人道:“既然大家选择精诚合作,同舟共济,就别再相互猜疑。今晚,我们就开始行动……”
话未说完,赵碧穹打断他道:“等等,我想带我的弟子一同行动。”
无心上人皱眉道:“赵掌门,你应该知道前路步步惊心,处处危机。与其带上他们涉险,还不如让他们留在此处,静待我等破局。”
赵碧穹道:“我自然明白。所以,我只要求带上两人。他们的安全,由我全权负责。若是不幸遇难,也是我的过错,怨不得他人。”
无心上人见他态度坚决,又有病老叟在一旁劝说:“让他带上吧,不过两个孩子,拖累不了我们多少。”
“我们几个虽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也得顾虑赵掌门对其弟子的关爱担忧不是?”
无奈只得应允。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儿。
最终由无心上人拍板定案道:“诸位先各自回屋,且准备好自己所需之物,好好歇息,养足精神,今夜子正之时,于此地汇合。”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轰隆一声雷响。
宛如一击重锤擂在心上,震得人心惊肉跳。雷声隆隆四起,在漫漫云霄巅层层回荡。
病老叟望着天边雷光,瞳中光火明灭不定。
他低声喃喃道:“春雷不发冬雷不藏,兵起国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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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沉西山,风雪拂林。柳絮一般轻柔晶莹的小雪,又簌簌地落了一夜。
王怜花听着窗外落雪,静静地躺在屋中床榻上,和衣而卧。
石窟深处,传来一阵幽幽更鸣。“咚、咚”,“咚、咚”,极有韵律地两声一止——时辰已至二更天。
他双眸微阖,默数着自己的呼吸……一息……十息……一刻……两刻……
豁然睁眼——恰值亥时三刻!
忽然,窗外一阵嘈杂轻响。
翻身从床上坐起,眼睛向窗户望去。
瞳眸隐在阴影里,明锐得宛如藏身于密林间的夜枭。
只见一只公子模样的皮影,跃上窗棱。
身穿锦袍,脚蹬云靴,头戴玉冠,手持画扇。那走路的姿势,摇扇的模样,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仿佛每走一步就要吟出一句诗来。
不过,窗外操控皮影的人,到底是没有吟诗。
而是用低沉温柔的声音,讲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座洛阳城,城里有个王公子。”
“那王公子虽生的英俊潇洒,满腹才华,却不将干才用到正道上。终日斗鸡走马,惹是生非,将整个洛阳城闹得鸡犬不灵,人人都在背后骂他混世魔头,黑心狐狸。”
“洛阳城的百姓,对他又畏又惧,又恨又怕,虽然满腹怨言,但也无人敢与之做对,唯有一忍再忍,天天跪在灶王爷面前,祈求派个能人异士,将这王公子好好地治上一治。”
“灶王爷心有所感,果然派了一名心肠火热,脾气暴躁的壮士路过洛阳。”
“壮士一进城门,便看到锦衣华裘的王公子,正在欺负一名菜农。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揪住王公子衣襟,将人掀翻在地。又见菜农一身青紫,想要扯下王公子身披的狐裘,送与菜农换钱治伤。”
“孰料,壮士揪住狐裘刚一用力,王公子便‘哎哟,哎哟’称唤个不停。”
“壮士道:‘俺又没打你,做什么叫得这么起劲儿?’,王公子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你要扒我的皮,还不许我叫唤么?’,壮士道:‘呸,谁要扒你的皮,俺不过是要拿这狐裘,换钱给人治伤。’,‘这便是了。’王公子委委屈屈地道,‘你们总是左一个小魔头,右一个小狐狸地叫我,怎就不知道我这身上狐裘,本就是我自个儿的毛皮?’”
故事刚一讲完,讲故事的人自己先撑不住地低声笑了起来。
屋中,坐在床上的王怜花呆了呆,忽地狠狠咬了咬牙。
——这讲故事的家伙,是在变着花样地骂他王怜花是只狐狸呢。
王怜花跻上鞋子,走到床前,猛地推开窗户。
果然瞧见沈浪猫着腰,蹲在窗户底下,摆弄着皮影。
见王怜花给他开了窗,沈浪眉眼一弯,如同落在新雪上的月光,笑得快活又明朗。
手撑住窗台,轻身一跃,像猫儿一样,无声地翻了进去。
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微笑道:“我的皮影戏演的怎样?”
本以为被他编排的对象,会恼羞成怒地跟他斗嘴。
孰料,王怜花笑盈盈的,神色温和又优雅,黑暗中那双清亮的眸子,如同挂在枝头的月牙儿一般闪闪发光。
他温柔道:“不错,不错,当真不错。”
忽然凑近沈浪,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闻。
拉住沈浪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眼底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沈壮士,你想不想现在就扒了我这身狐狸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