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千佛寺(二十一)(1 / 1)
王怜花展颜一笑,狡慧得像只狐狸,又优雅得宛如雪貂。
“方才不过玩笑而已,聂姑娘何需对我如此戒备?”
说罢,从石碑上一跃而下,悠然从容地向赵碧穹二人走去。
聂巧巧揪着他的衣角,在他背后大声道:“诶诶诶,别乱动!我还抓着你呢,小心衣服扯破了……”
刚叫了半句,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
瞪大眼睛,将遗留在手中的红布瞧了又瞧,再将王怜花背后,那随风而舞,完美无缺的衣袂,看了又看。
“这……什么时候的事?”她不禁咋舌,“这条蛇还真会蜕皮啊?”
王怜花走到几人面前,同无心上人拱手一笑。
“在下谢过道长相邀。”
“不必谢我。”
无心上人一甩拂尘,对王怜花颇为冷淡。看他一身雪衣,片尘不染,一头苍发,紧箍冠中,就连那拂尘的长须也打理的分毫不乱,便知他目下无尘,眼不揉沙。
喜欢正的人,喜欢正的事儿,连走道都喜挑最正的路走,因而对如今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王怜花颇有成见。
若非有林素仙保举,又正是用人之际,他连话都不愿与之多说。
他淡淡道:“乃是林夫人保举你,你谢她便是。”
王怜花何等聪明,一眼便看出无心上人态度,微微一笑,乌溜溜的眼睛转向林素仙。
与无心上人说话时,他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优雅端凝地不逊色于任何世家公子。然而一面对林素仙,便如同换了一张脸皮似的,变成一副涎皮赖脸的浪子模样。
他笑嘻嘻道:“果然还是仙儿慧眼识英雄,要我怎么谢你才好呢?”
闻言,林素仙“唉哟唉哟”地连声称唤,她嗤笑道:“你嘴里到底吃了多少斤蜜?”
“昨儿还是林夫人,今儿就是素仙、仙儿的……也不知靠着这张巧嘴,祸害了多少女儿?”
美眸中流光一转,她戏谑道:“我要你亲一亲我作为谢礼,你肯吗?”
王怜花哈哈笑道:“如何不肯?简直求之不得。”
说着,身形一动,仿若流风拂雪,绯色身影瞬间欺到林素仙面前。
王怜花垂头,清亮的瞳眸凝注着她。
林素仙本是玩笑,但见那张俊美的面孔压在眼前,呼吸一紧,以为王怜花果真要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孰料,王怜花长袖一挥,卷住她的右手,隔着赤红锦缎,温热双唇在她的指节上轻轻一碰。
直到绯色的衣袖从手背上滑落,她仍旧怔怔地瞧着自己那处指节。
良久,忽地轻轻一叹,抬头瞧着王怜花,目光迷离道:“沈浪是什么样的好人,怎就让你那样喜欢他呢?”
王怜花笑道:“你不该问我。”
“明明是沈浪追着我,缠着我,扰得我不胜其烦,我才勉为其难与他相好。”
“这话,你该问沈浪才是。”
林素仙摇了摇头,看着王怜花的目光温柔又怜爱,伸手在他胸膛上一点,掩唇轻笑道:“嘴硬的孩子,到底该问谁,你自己心里清楚吧。”
王怜花笑而不答,微弯微翘的眉眼与唇角,让人看了觉得十二分的亲和可爱。
然而,落在赵碧穹眼中,却觉得狡诈奸猾,内里藏奸。
他一见王怜花,紧拧的眉宇便未曾舒展过,沉黑的眼底,流出出毫不掩饰的猜忌与戒备。
冷哼一声,寒音泠泠。
“这千佛寺里,多少英雄豪杰不可联手?为何偏偏选中一只狐狸?”
话虽问的是无心上人,凌厉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瞧着王怜花。
也不等无心上人回答,王怜花朗声笑道:“赵掌门对我成见太深,说话有失偏颇。”
“一场冒险之中,需要马的毅力,虎的胆,飞鸟的灵巧,烈狮的雄心,自然也需要狐狸的敏慧。”
一席话中既赞了自己,又将无心上人等人巧妙地恭维一遍。
“更何况,千佛寺中人虽不少,但若论人物风采……”
微微一顿,忽然畅然一笑,笑容瑰华灼艳,仿佛将山崖外的天光与雪光,全都凝聚于这一笑当中。
“我王怜花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此话一出,令赵碧穹瞠然侧目。
狂!实在是狂!
这几日一路走来,虽能看出王怜花是个骄傲之人,但他一直言笑晏晏,终究未曾外露。
此刻,却见其言语峥嵘,狂态毕露,自然流露出一股非凡魅力,说不出的摄人心魂。
或许这才是“千面公子”的真正面目——
笑起风云动,语出天下惊!
赵碧穹不禁为这魅力非凡的狂傲一笑,失神了好一会儿。
他偏过头,冷声道:“你的话切勿说的太满。”
“我只说一个人,便比你高出百倍不止。”
王怜花悠然而笑道:“何人?”
赵碧穹一字一顿道:“五台山,智苦大师。”
“哈,原来是他。”王怜花轻轻一笑,颇有些不以为意。
“若他当真如此高绝,为何不见无心道长邀请了他呢?”
赵碧穹微微一怔,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无心上人。
在无心上人向他发出邀请之时,他便心存此疑。
五台山天龙寺的智苦大师,与眼前这位龙虎山冲虚观的无心上人,乃是并称为“佛道双秀”的绝顶人物,无论是辈分,还是武功,都超越江湖同侪不知多少。
单单智苦一人,便能抵聂巧巧等四人,可为何这联盟之中,不见智苦身影?
难道是因为佛道相轻,还是因为他们私下有仇,所以无心上人不愿与之结盟?
赵碧穹心中思绪纷乱,但面上丝毫不显,只目光平静地等待无心上人解惑。
无心上人眼中闪过一丝沉凝,他淡淡道:“智苦他……未曾通过半夜杀局。”
赵碧穹大吃一惊:“什么?”
这是他绝未想到的原因。
因为,就连他这般骄傲之人,都曾私下向弟子自承不敌智苦。
那半夜杀局虽险虽惊,但若说难倒了智苦这等人物,委实令人难以信服。
“这不可能。”赵碧穹断然道,“难道智苦大师早已暗中通过,只是同你等一般,不愿让人知晓?”
无心上人摇头道:“绝无可能。”
“我与他并称多年,虽未交过手,但彼此在心中,早已互视为敌,互许为友。我自是不肯信他竟会被这小小杀局困住,因而怀疑他是否私下另有谋算。”
“于是,我们几人夜夜轮换监视于他,然而每到深夜他便龟缩房中,未曾踏出过一步。”
声音渐渐发沉,含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也不知是轻蔑,还是叹惋。
赵碧穹想了想,皱眉道:“难道他也同那些二流货色一般,沉迷于虚幻的‘美人乡’中?”
话一出口,旋即摇头否定。
“他乃天龙寺中,最有希望继承‘禅心陀’称号之人,若是连一点□□幻象都勘不破,那天龙寺也枉称佛门名寺了。”
几乎一切合理可能皆被排除,赵碧穹失神地喃喃自语:“那……到底是为何?”
正苦苦思索着,忽听到无心上人淡淡道:“我曾直接问过智苦。”
赵碧穹道:“他怎么说?”
无心上人侧头,眺望着雪崖云海,修长手指轻抚拂尘,回想起那日清晨,他又在智苦屋外苦守一夜之后,终于失去耐心,负手堵在门口,皑皑白雪落了他满头满身,将他一头华发染得更加凄清沧桑。
身后“嘎吱”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出。
他不曾回头,毫不客气地直白问道:“你有何谋算,为何入这千佛寺后不见丝毫动作?难道打算在石窟里龟缩一辈子不成?”
身后一道醇厚嗓音响起,清清淡淡,如四月和风入耳,带着一缕安详禅意。
智苦并未直接回答,他问道:“无心道长,你为何会来这千佛寺?”
无心上人道:“我来此处,是为寻柴玉关遗藏。”
“在昔年衡山一役中,柴玉关骗取了我师叔清平子的《太妙经》,导致龙虎山太妙一脉绝学丢失。”
“我身为龙虎山弟子,必须替师门将《太妙经》讨回!”
说罢,反问道:“你来此处,又是何故?”
未想这平淡的一问,竟令智苦大笑不止。
那笑声凄厉悲切,宛如杜鹃啼血,每笑一声仿佛都要呕出一口血来。
惊的无心上人猛然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合上的门扉。
唯留淡淡一语在风中飘散……
无心上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赵碧穹,对他说出了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回答。
“他说——他在等他心中之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