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千佛寺(二十)(1 / 1)
林素仙道:“她便更是诡异了。”
“人皮女从来只出现在竹林深处的那座水潭里。”
“每次我们伏击她时,她便如同消融的雪水一般化入水中,只留一张人皮,漂浮于水面。”
“我们这无人中,我就水性最好。我曾尝试过潜入水下,拦截她。”
“而那水潭下,有一个孩童才能钻过的洞窟。她一个骨骼宽大的成人,竟能从那小小的洞窟里缩进去,身上的人皮如蜕皮一般,留在水里。”
“我们也试过堵住洞窟,或者用渔网设下陷阱。然而一旦这样做,人皮女便再未曾出现。”
“可是若不堵住洞窟,她水性极好,简直如同天生活在水里的鱼。”
林素仙叹息道:“我们之间,无人能在水中击败并抓住她。”
说到此处,五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好。
他们每一个都是江湖上定定有名的侠客,联手与那两人周旋多日,竟是一败再败,实在令人沮丧气恼。
无心上人道:“我等与那两名贼子周旋了足有十天左右,耗费了无数精力,最后也只是徒劳无功。”
“因而我们决定改换计划,放弃捉拿他们,而选择寻找通往枯荣谷的道路,继续前行。”
赵碧穹微微颔首,表示对此决定的理解与赞同,他问道:“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去往枯荣谷的道路便在此处?”
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病老叟长长一叹,道:“唉,你是不知道啊。”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是毫无头绪,像群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寺里瞎转悠。”
“我们选了一个笨主意,打算将这千佛寺里的每一条隧道、洞窟与石室一一排查。”
“然而千佛寺里的道路盘根错节,宛如迷宫。非但有数不清的岔路与石室,更兼道路复杂凌乱,容易迷失与重叠。若非用上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几乎不可能将所有的洞窟石室,一一访尽。”
病老叟双眼一眯,愁眉苦脸的神情又化成一脸的微笑,他赞叹道:“最后还是林丫头冰雪聪明,聪慧过人。某晚,她灵机一动,在故事里找到了线索。”
赵碧穹疑惑道:“故事里找到了线索?”
病老叟点了点头,哈哈笑道:“既然是林丫头的功劳,老夫岂能喧宾夺主,这一段就让林丫头来说吧。”
林素仙笑道:“病前辈,过奖了。”
她轻轻一叹,道:“不过是女儿家的心思,比你们男人多了几分罢了。”
她浅笑着对赵碧穹,道:“赵掌门初来千佛寺,也只在这里睡过一夜。恐怕不知,那千佛寺晚上的皮影戏,乃是每晚亥时三刻,准时开演。”
“胆小的人因为恐惧而不敢看,胆大的人因为轻蔑而不屑看,还有被佛香里的幻药迷住神智之人,因为急于与那个皮影幻化出来的女子……”
说到此处,林素仙目光黯了黯,显然是想到了任萍踪。
她连叹三声,方才稳住情绪,接着道:“或者夜夜听到麻木,几乎无人真正在意这个故事。”
“而我……许是因为同为女子,又许是同病相怜,心有所感。”
“将这个故事仔细听过几遍后,发现里面提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故事中的和尚吊死的地点——千佛殿。”
赵碧穹不解道:“千佛寺中,有千佛殿,这又有何特别与古怪之处?”
林素仙摇摇头,道:“特别的不是这佛殿的名字,而是这佛殿之前,故事中的女子被和尚推入的那口井。”
“对于这口井,赵掌门就没有想到什么吗?”
在林素仙提到“井”字之时,赵碧穹目光骤亮,一个字眼突然蹦到他的舌尖。
面对林素仙这一问,他几乎脱口而出:“锁龙井!”
林素仙道:“不错,正是锁龙井!”
“我心忖,那皮影师每夜在人窗外,反反复复演绎这个故事,必不会毫无意义。”
“因此我大胆猜测,这故事便是专程提供给我等,找枯荣谷和寻锁龙井的线索。”
“那锁龙井,便在千佛殿前!”
赵碧穹一时哑然,他便是因为轻蔑而不屑于认真观看皮影戏之人,未曾想过线索便在一个装神弄鬼的故事中,对林素仙缜密心思不禁又赞又叹。
他问道:“虽有了指向千佛殿的线索,然而这佛殿的所在依旧成谜,你们又是如何寻到这断崖前的呢?”
聂巧巧笑道:“这便不是我们寻的了,而是问的。”
“我们找到一个和尚,直接问他千佛殿在哪儿,他便老老实实地给我们指了这条路。”
“但是,我们再问他如何达到千佛殿时,他又像一个锯嘴的葫芦般闭口不言。”
赵碧穹道:“看来,这千佛寺的僧人,俱被下了缄口令。若是我等寻到关键线索,他们便会给予我们一定的指引,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吐露一字。”
他深吸一口气,寒气的冰冷刺激的他的头脑更加清晰。
长叹一声,道:“我们如今就是设局之人棋盘上的棋子,他落子何处,我们便要去往何处。”
“前路不知有多少危机,等着我们。”
无心上人望着赵碧穹,目光炯炯,宛如刀锋上的一线寒芒,明锐迫人。
言语铿锵道:“然而,我等不得不去!”
是啊,不得不去。
众人在心中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一种身不由己,命不由我的凄楚悲凉,随同呼啸的朔风,将他们身上的温度又带去了几分。
一场寻宝之旅,波谲诡异,危机四伏,今日去后,多少人将埋骨荒雪,或成或败,又有几人能还?
眼见气氛骤然变得凝肃,赵碧穹话锋一转,道:“诸位找到此地,已经多久了?还无丝毫线索吗?”
无心上人道:“你随我来。”
说罢,身形一动,足下生风,宛如一阵清风刮出断崖,向云涛茫茫的山崖下坠去。
赵碧穹足一点地,紧跟向上。
扫了一眼依旧茫茫不见其形的压底,没有丝毫犹豫地一跃而下。
两人一前一后,跌入云雾中,面上风如刀割,眼前白雾蒙蒙。
不知下降了多久,朦胧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两块凸起的黑影。
他们下落的速度极快,还未待赵碧穹看清那黑影的模样,已至黑影一丈之处。
赵碧穹这才发现那黑影竟两座巨石雕刻的龙首,威风凛凛,须发怒张,仿佛将破山而去,十分突兀地出现在这千丈高的山崖中央。
无心上人与赵碧穹,一人落在一座龙首之上。
手中拂尘一挥,无心上人指着前方的蒙蒙雾气,道:“你看。”
赵碧穹目光扫过脚底,缓缓眺望向远方。
只见两座龙首,口衔铁环,铁环上牵有两条锈迹斑驳的粗粝铁链,在谷间寒风的呼啸下,一晃一荡,宛如两条漆黑巨蟒,游弋在浩瀚云海之中。
赵碧穹看着云海中的铁索,失神地喃喃道:“这便是通往千佛殿的路?”
——这便是能找到青儿,与小梳子的路?
一时间心中激荡不已,抬脚便要踏上铁索。
无心上人一甩拂尘,绞住他的手腕。
赵碧穹看着腕间,皱眉道:“道长,这是何意?”
无心上人冰冷道:“赵掌门怎的如此急躁?”
“我们找到此处足有六日之久,若是借助这两根锁链便能到达对面,我们早就走了,怎会还在这千佛寺逗留许久?”
赵碧穹也知自己鲁莽了,他拱手道:“道长教训的不错,是我心急了。”
目光又重新落到铁索上。
“我看那两根铁索又粗又宽,还十分结实,只要轻功不弱,在上面行走不成问题。”
“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无心上人轻抚拂尘,长长一叹道:“便是难在轻功之上。”
“这铁索虽粗,奈何山涧太宽,茫茫不见尽头,中央山风极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吹落下去。”
“我自问轻功一流,天下高过我者不超过五指之数。但也不过在这铁索上走出一里的距离,便被山风吹的危如累卵,不得不折返回来。”
“然而,即便在我走到所能到达的极限之处,也看不到对面情况,也不知铁索到底有多长,就仿佛迷失在了茫茫云海之间。”
他又道:“我听闻沈浪,轻功可踏雪无痕,当属江湖第一。本想请他出马,去往这铁索上一探究竟,孰料……唉,世事难料啊。”
对于无心上人的概叹,赵碧穹并未多言,毕竟在他心中沈浪死是没死还得两说。
赵碧穹本就皱起的眉峰,拧的更紧。
“难道我们真就束手无策不成?”
无心上人忽然微微一笑,宛如冰雪消融。
“也许此前我们当真毫无办法,不过有了赵掌门助拳,这千佛殿已经近在咫尺了。”
赵碧穹道:“怎么做?”
无心上人摇摇头,并未回答他,足一蹬地,一记纵云梯使出,宛如踏云而行,羽化登仙一般,飞向崖上。
赵碧穹眉峰一皱,运起轻功,紧追其上。
两人一起跃上断崖,他在无心上人身后,沉声道:“既然有办法,为何还不行动?”
无心上人道:“因为我们还要等一等。”
赵碧穹道:“等什么?”
无心上人道:“一要等到今夜子正。”
“二是要等一个人。”
还不待赵碧穹继续发问,无心上人忽然望向前方,淡淡道:“阁下什么时候到的?”
绯衣白裘的王怜花,翘着一双长腿,慵懒地坐在“风波亭”的石碑之上。
“不早不晚,就在你俩跳下去的时候。”
说话之时,将嘴里的一片叶子咬的一翘一翘的。
他轻轻一叹,道:“你俩若是晚上来几步才好。”
无心上人道:“为何?”
王怜花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笑眯眯道:“因为再晚来几步,我就能决定是否在你们上来之时,一指头将你们推下去了。”
“无心上人与铁胆狮心,跳崖殉情的传说,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
石碑下,聂巧巧哭丧着脸,道:“他是认真的。”
她抖了抖手中的绯色衣角:“我到现在都不敢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