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轻言死生过(1 / 1)
书房中,沈温玉被狠狠地掼倒在地,力道之大足以表示楚明礼的震怒。
沈温玉摔得有些晕乎,却对当下的处境有着清晰准确的判断——今日怕是无法好好走出帅府了。然而,若是一顿槌杵能换来冰释前嫌,横竖都是得利。如此一想,沈温玉心中泛起丝丝喜意,甚至隐约有些……期待?
楚明礼压着一股火气将沈温玉扔进书房,他绕过屏风往里走,四下寻找趁手的物什。掸子?楚明礼嫌弃地摇摇头,太便宜了那小子。镇纸?他拿起来掂了掂,略略皱眉,未免过于凶残,万一打坏了——那……那也是沈温玉自找的!楚明礼轻哼一声,却又将镇纸放下,转身瞧见墙上挂着一把良弓,边上有一箭筒。
楚明礼想起来,筒内有初具形状的箭杆,而这箭杆,本是他亲手所制,欲赠予儿子楚江的礼物。
某年楚江偶得一块荷木,听闻荷木虽有毒性不可内服,但外敷于伤口处,却是攻毒消肿的良药。他挂心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受伤无数,便将荷木当作寿礼献给楚明礼。
楚明礼知道儿子喜爱骑射,于是将荷木一分为二,一半研成药末,一半亲手制成箭杆,到时候和缴获来的战利品——惊天弓,一起送给楚江。
楚江虽德行有亏恶名在外,但也非一无是处,至少对于骑射之术,是真心喜爱的,又因是父亲亲手所制,是以他也十分期待这份礼物。然而,楚明礼在家时间并不多,工序进展缓慢,就这样月过一月年复年,总想着来日方长,却不料楚江竟是没等到。如今,物是人非。
楚明礼叹气,愈发赞同女儿楚心之言,楚江今日得此结局,确是他长年疏于管教之故。既然天遣奇缘,使他失亲儿得义子,那对于沈温玉,他便无再行纵容之理。楚明礼伸手取下惊天弓旁的箭筒,在案几上略微倾斜,倒出筒中的箭杆,足足有二十四支。只是,其中有些表面光滑,雏形已显;有些触手粗糙,显然未经磨砺。楚明礼仔细拣出七八支已磨好的箭杆,将剩余的放进箭筒重新置于墙上。
“还磨蹭甚么,难道要为父出去请你不成?”
沈温玉连声不敢,久跪无力起身,忙低着头膝行过去,“父……”他偷偷抬眼却见楚明礼脸色不虞,又瞧见案几上摆着数支小木棍,心下一骇生生改口,“……元帅!”
先前楚明礼正值盛怒之际,如今已逐渐冷静下来,见沈温玉俯首惴惴,火气倒是顿时消了大半,只听得这不伦不类的称呼有些刺耳,遂没好气地驳道:“父帅就父帅,叫什么傅元帅!沈公子敢改名换姓,楚某可不敢。”
楚明礼最后一句本是玩笑之语,但于此等氛围之中,沈温玉不得不作多想,他抬起头对上楚明礼的眼眸,诚恳地认错:“父……父帅!当日隐瞒身份,化名申全州,虽为形势所迫,到底也欺瞒父帅许久,父帅若要细究,孩儿甘领责罚!”
隐瞒身份,化名投军,楚明礼确实气他未曾据实以告,但事关生死,倒也无可厚非,楚明礼本不愿因此施责,只是沈温玉自动提出,他便顺势追问:“依你之言,该罚多少?”
沈温玉垂放两侧的双手微微蜷起又松开,他瞥了眼齐齐排开的箭杆,忙低下头,开口带有不易察觉的紧张,“父帅素来痛恨欺瞒,纵然打死,也是情理之中。”
楚明礼闻言不置可否,只顺手抄起一支箭杆,绕到沈温玉身后,扬手便打。
耳畔凌空而来的咻咻声响,教沈温玉陡然心中一紧,随即身后顿生痛意。
楚明礼多数时候还是不爱动手的,然而到了不得已时,他一向是先动手再摆道理,对楚江是如此,待沈温玉自然也无偏私。
楚明礼估摸着约二十下,方停了手,开口道:“这是打你轻言生死!”
不知是细长状的箭杆无甚杀伤力,或是父帅手下留情,沈温玉倒不觉得这二十下有多疼,隐约有些痛,更多的感觉是热热痒痒。他有心伸手到身后挠一挠,又实在过于难为情,遂老老实实听训。
“为军者,将身许国,阵前拼杀,可置生死于度外。然沙场之外,于生死之上,还须持有敬重之心。你小小年纪,何处借胆,敢轻言死生!”
沈温玉不知道自己平日里肆意畅言,常将生死挂在嘴边,早已惹得楚明礼不快,还当自家父帅上了岁数,也学老人家那般忌讳不详之语。当即心里暗自发笑,抬头朗声答道:“家父曾有教诲,子不语怪力乱神,大丈夫何惧谈生论死!”前半句确系出自沈文山之口,前些日子沈温玉还为此被痛责一番,不可谓不深刻,但后半句却是他自己临时添上的。
楚明礼不防他此刻竟敢出言反驳,顿时被呛得无言以对,索性用手中的箭杆来表达意见!
其实话音未落,沈温玉便后悔自己多言了。眨眼间箭杆再次上身,力道较前次重了几分,抽得沈温玉嘶嘶直吸冷气,缓过气来连着几声“父帅”不停,楚明礼却似是没听见,更不曾停手。正当沈温玉捱得辛苦时,箭杆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折成两段,总算使得楚明礼住了手。
沈温玉长吁,松开紧握的双拳,抬手用袖口拭去额间鬓边的汗珠,微微气喘。尽管他并不十分认同楚明礼的话,奈何眼下捶楚加身,到底也不敢多言。只是细想起来,自己确已过了童言无忌的年岁,若仍这样恣意妄言,大概父帅怕日后会一语成谶罢?——总归是为了他好,服软认错又何妨?如此想着,沈温玉原本被抽得有些歪斜的身子倏地跪正,长手一伸,在案几上取来第二支箭杆,横放于掌心,双手高高奉上,乖觉道:“父帅训得在理,恣意妄言,是温玉该打,劳父帅教训!”
“你确是该打!”楚明礼断言道,毫不客气地拿过箭杆,继续挥动,一下又一下,力道逐渐加重。沈温玉再无初始时那般从容,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罚法,简直苦不堪言,他额上已有密密细汗,隐隐有些吃不消。
好在楚明礼也没持续太久,约有二十来下便又停住,继续讲理:“说你该打,非为恣意妄言之故,你轻言死生虽有错,乃属小过,而你屡屡不顾生死,方为大过,是为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