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孝种种错(1 / 1)
身后笞责虽停,可沈温玉并不轻松,且不说停歇之后痛意争先恐后袭来,单单楚明礼的斥言,便已难应付。本已打定主意无论父帅说甚么,自己乖乖认错便是。然而不孝之罪如天大,他万万不敢随意应承,终是忍不住辩上几句。
“父帅曾告诫温玉,‘必生者可虏’,向来两军交战,唯有不畏生死,方为胜者。况且这与孝道并无干系,父帅强加‘不孝之罪’,请恕孩儿不敢擅领!”这一番言辞,若在旁人听来,不免要赞一句伶牙俐齿,可此时被楚明礼听去,却无异于火上浇油。箭杆再度上身,沈温玉暗恨自己又多嘴了。
楚明礼怒而不言,下手再添力道,直抽得沈温玉身子前倾,他使尽全力紧绷身子,才堪堪跪稳不至倒下。
楚明礼稍稍息怒方住了手,冷哼道:“你倒会断章取义!诚然为父说过,必死者可杀,必生者可虏,但最为着重的一句,你却避而不言!”
“孩儿不敢!”
“为父倒是不知,竟还有你不敢之事!那你说说,最为着重的那句,是甚么?”
沈温玉大致摸清规律,父帅每二三十下便会停下来训斥,这个时候他只需虚心受教,闭口不言即可,多说多错多招打。但眼下父帅显然在等他的回话,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父帅说……父帅说,令人敬畏的,或说真正的胜者,是那些珍重生命却又勇往直前的人!”可是,这与孝道有甚干系?
楚明礼眼见沈温玉脸上大写的不解,难得没有发怒,颇有耐心地解释:“战场杀伐,你不畏生死,勇敢果断,确有将帅风范,为父自是以你为傲。然而,”楚明礼顿了顿,脸色微沉地斥道:“战场之外,却不见你善自珍重,仍是一副生死无妨的模样,多次置身险地!”说到这里,楚明礼瞥见沈温玉颈间的伤口,想起先前他自动赴死的举动,顿觉一股无名火烧上心头,手中的箭杆起落间便是毫不留情的十下,复又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学堂幼童启蒙经书,沈公子莫不是忘了?”
那十下尽数抽在臀腿处,正是最不禁打的部位,沈温玉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听见楚明礼这般问话,唯恐回话不及又被寻了错处,不作多想便脱口而出:“嘶……孩儿……自然记得!”
“那便是明知故犯!”楚明礼下了结论,尽职尽责地又抽了二十下,稍稍平复心火,又问:“今日前来楚府,可曾禀报家中双亲?”
“呃……”箭杆频频上身,沈温玉被抽得有些发懵,禀报?还是……没禀报?这一瞬的犹疑,又为自己赚了一记,“唔……不曾!”沈温玉闭上双眼,他已然知道规律,无论自己答或不答,道对道错,父帅总有理由下手。数目虽是不多,可这责罚的手段,却着实令人叫苦不迭,由起初的不轻不重,渐渐添了力道,而今每一下都足以让他疼痛难忍。
“咔!”轻微声响,第二支箭杆使命告终。楚明礼捏着半截箭杆略略皱眉,有些尴尬地想,这荷木箭杆到底挂在墙上多年,不经用!也罢,此番敲打得差不多了,再罚下去,打坏了又是自己心疼!
楚明礼思及此便将手中那半截箭杆扔下,负手而立,沉声道:“孝子仁心,不伤亲意。你决意赴死,却不曾禀知高堂,你一旦身死,教你爹娘如何……如何承受丧子之痛?”
再度失子,亦是我无法承受之痛。
“身为人子,不思亲忧,此不孝一也。当初府衙结案,判你无罪,倘若你今日死在楚家,别人闻知,岂非说我出尔反尔,毫无信义!你认我为父,却做出这等陷亲不义之事,此不孝二也。”
当日结案,是非已分,恩怨两清,你何苦登门作践自己,陷为父于两难之中。
“府外人多口杂往来众多,你长跪门前,实在有碍声名。不惜名誉,辱没门庭,此不孝三也……”
沈温玉疼痛难耐,此时哪里听得进长篇大论,恍惚间只听清最后一句,“辱没门庭”可不是谁都适用,至少须是自家子弟方可,父帅心中是认可自己呢!沈温玉内心窃喜,便强提一口丹田气力,取过第三支箭杆奉上,一副心甘情愿认打认罚的模样,“父帅说得极是!今朝之举,确实有损帅府威名,劳父帅教训!”
沈温玉双手举得有些发抖,却迟迟不见楚明礼接过箭杆,不禁有些疑惑,“……父帅?”
“谁说有损帅府威名!”楚明礼语含薄怒,开口带着些许咬牙切齿,“我说的是你靖南侯的名声!多年来,楚江横行在外,左右楚家也无甚么好声名!可你不同,……”
后面的话,沈温玉半分也无听进去。靖南侯的名声……只此一句,沈温玉便知道自己真正得了楚明礼的认可。心中若不在乎那人,又怎会在意其名声好与坏!被人关怀的感动,或是得到谅解的喜悦,沈温玉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忙低下头,男儿泪摇摇欲坠。
楚明礼长立在侧,并不晓得沈温玉心中所想,只见跪在地上的孩子上身前倾,略微佝偻,双手举着箭杆不断轻颤,顿时有些心疼,又想着最后告诫一番,免使先前白费教训,遂接过箭杆,点了点沈温玉的后腰,喝道:“跪好了!”
沈温玉猛然一惊,下意识地跪直身子,却扯到身后的伤,疼得倒吸冷气,忍了许久的泪花混着汗水流下,又被抬手拭去。
楚明礼只当他是在擦汗,便收回箭杆,轻轻敲着手心,继续发问:“这不孝种种,为父自是不会饶你!然而除此之外,你尚有甚么错处,也一并说了,待为父查出来,可不好收场。”
沈温玉闻言随即冥思苦想,可思来想去,最大的错处不还是欺瞒一事么?秉承着宁错不缴白卷的原则,沈温玉大着胆子开口:“父帅曾说,平生最恨欺瞒,想来隐瞒身份之事,便是孩儿最大的错处了。”
“嗯……”楚明礼对此说法似乎颇为认同,他将箭杆抵在沈温玉身后,“那依你看来,该罚多少?”
沈温玉脸色一白,回到原点!历史重演!想着今日父帅罚人的手段,这位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靖南侯爷差点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