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儿伤痛谁心(1 / 1)
沈温玉并没有昏睡,他睁眼见父亲坐在床边,便松开被咬住的下唇,嘴角轻扬将要应答,可他尚未开口却发现自己嘴中竟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别动!张嘴!”沈文山取了干净的手帕,捏住沈温玉的下颌,仔细地替他清理被咬破的下唇,“你呀,疼得厉害便喊出来,爹爹还能笑话你不成?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咬成这样,爹爹看着都疼。”
沈温玉何尝不知道父亲心疼,待沈文山松了手,他便笑着劝慰道:“这点伤痛何足挂齿!战场上受的伤可比爹爹打的疼多了,但孩儿每次自己上药都不吭一声……”意识到自己失言,沈温玉声音渐低下去,惴惴不安地偷瞄父亲的脸色。
“啊,这冷巾沁出血,该换换了。”沈文山惊呼一声,似是没听清儿子的话,伸手小心翼翼地揭下沈温玉臀上敷着的冷巾,重新放上一方。又把血污的那方冷巾放入几步之外的水盆里,慢慢揉搓,连带着整颗心似乎也被人揉来搓去,极为难受。沈文山听得分明,儿子说,战场受伤很疼。儿子说,他一向都是自己上药。儿子说,他每次都默默忍着伤痛……沈文山觉得眼睛又酸又热,好像有甚么东西要流下。
“你想必也饿了,爹爹去给你熬点米粥。”沈文山强装镇定,努力控制心绪,保持声线平静,声音却依然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爹爹……”沈温玉制止将要出门的父亲,嘟囔道:“我不饿了!”他说的也是实话,方才饿感已过,现在是不觉饥饿。
“胡说!”沈文山嗔道:“你一天滴水未进,哪能不饿!”言罢匆匆离去,他怕再待下去,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哎,肚子是我的,怎么饿不饿却是爹爹说了算!”沈温玉摇摇头嘀咕着,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睡去。
沈文山端着米粥再次走进房间时,发现沈温玉正睡得香甜,甚至传出轻微鼾声,不禁暗自松气,他双眼微肿眼眶发红,若教儿子瞧见,解释起来也是尴尬。他将盛有米粥的瓷碗轻轻放在桌上,既没叫醒儿子,也不离去,而是静静地坐在床沿,细细打量床上人儿。
今日发生太多事,从清早在酒楼里父子相见,到方才的上药,沈文山一直没机会好好看看令他牵肠挂肚的爱子。这一年来,沈温玉身量上高了不少,却也消瘦许多。他安身军营,虽不至于风餐露宿,可边关艰苦终究不及桑梓富庶,兼之平时训练日晒雨淋,是以看起来格外黝黑清瘦,不复当初斯文白净的模样。
沈文山望着眼前安稳入睡的沈温玉,思绪飘渺,仿佛又回到缠绵病榻的那些时日。那些时日,他总是半昏半醒喃喃语,声声泣血唤儿归。那些时日,他只道今生父子缘尽,自此黄泉碧落难再见,相逢唯有在梦中。那些时日,他辗转反侧夙夜难寐,悲叹爱子似鹤去悠悠,魂魄不曾入梦来。那些时日,他……唉,千般心痛万种酸楚,三言两语岂可道尽?沈文山端详着,有些恍惚,好梦由来最易醒,黄粱梦醒倍凄凉。他抬手颤抖着去触碰儿子,轻轻地抚上那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许是过于疲累,亦或是在自己家中不设防备,沈温玉竟是熟睡不醒,任由父亲抚脸。可他也并非毫无知觉,大概是觉到些许痒意,他皱皱眉头努努嘴,哼唧一声又归于平静。
沈文山的大拇指搭在沈温玉的鼻翼边,正好感受到儿子呼出的鼻息,又见他孩子气的神情与动作,顿时如沐春风般舒爽。沈文山收回手,目光里噙着笑意,满满的似水柔情,嘴角微扬,痴痴地笑。
他的玉儿,终是平安归来,切切实实,不是梦。
外落日余晖,树枝上倦鸟归巢,偶有雏儿流连忘返,亲鸟一啼即见回,窝里鸟鸣叽喳,端的是一家团圆喜乐。
巢中尚有雌雄在,不待声尽尔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