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缘何残忍(1 / 1)
齐国塔楼,不大的房间中林林总总的立着二十多个魁梧的汉子,具是身穿戎装,手握兵器,威风凛凛,可细看他们的神色中,却难掩其中的倦色。
上首一个一身杏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微蹙着眉头,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余下众人却具是聚集在他的身上,目光中,满是希冀,就像是大漠中迷路的旅人,期盼的绿洲。
端坐在上首的风轩宸迎着众人期许的目光微微有些歉意,可他却没有丝毫躲闪,深沉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上,像是要记住什么,抑或是留下些什么一般。
良久,他似乎下定决心了一般,起身,转首,没有丝毫犹豫,只是自顾自的踱步到西侧墙面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齐国地图,其上疆土辽阔,地域广袤,只可惜,如今却插满了赤色的小旗,象征着即将沦为亡国奴的现状。
风轩宸并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指令,就只是孤身一人静静地伫立着,凝望着这张地域广袤的齐国地图,留给将士们一个消瘦的背影,萧瑟哀凉。
“刺啦”一声清脆的声响后,是风轩宸愤怒到涨红的脸,他双手高高的举着刚刚扯下的完整的疆土,将它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他紧握着地图的双手甚至是有些颤抖,目光赤红如血。
“殿下?”齐国将士们大概是从来没有看过素来洒脱不羁的太子殿下如此失态的一面,都不由得有些惶恐,可抬头却对上风轩宸嘴角嘲讽的讥笑和眼中凛冽的寒意,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他们避无可避的目光在赤红色的地图上一扫而过后,便愧疚的低下了头,他们身为武将,征战沙场,而最丢脸的,莫不过于亲眼亲眼见证着国土的沦丧。
而此刻被风轩宸扯下的这满是赤色小旗的地图,就好像自己刻意隐藏起来的伤疤,却被人在陡然间揭开了一样,缓缓流出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痛入骨髓。
似乎风轩宸的举动激起了他们藏在心底的怨恨和恼怒,一众将士们竟然在这一刻都恼羞成怒了起来,他们眼中带了些火气,紧紧抿着双唇,牢牢地盯着他们面前依旧平静的主帅。
可风轩宸却依旧只是静静地站着,举着万里河山,就好像一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却面带嘲讽,回应着众人一切灼灼的目光,一时间,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破这低气压的平静了。
他们只以为风轩宸在嘲讽他们,可谁又能想到风轩宸此时心中的痛?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储君,却要对自己赖以生存的臣民表现出明显的不信任,带给他们无尽的屈辱!
这是在嘲笑他们,更是在嘲笑他自己!他的无能软弱,他的心慈手软才造成了今天的结局,他嘲讽的笑意更加明了,原来,什么也没有自我否定来的残忍,风轩宸,你就是个废物!
他突然就仰头大笑了起来,笑中充满着绝望嘲讽悲壮,他就像一个孤单的剑客,身怀绝技却无处施展,筋疲力尽时而被人赶尽杀绝,终于到了最后一战,于是他浴血拼杀,他慷慨悲歌,他去唱响生命的乐章。
“懦夫!”风轩宸没有加任何的人称,可眼睛却是从立在他身前的每个将士身上扫过,那样凌厉绝望,那样嘲笑讽刺,生生的刺痛了每个人的尊严。
他对这群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从来没有过如此不留颜面的训斥,甚至是带了些侮辱性的意味在其中,不过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表明了一个主帅在危急关头对于手下的态度,他不信任他们!
一双双屈辱不甘心的眼神在投在风轩宸身上,一张张坚毅羞愤不服气的脸庞接二连三的映入风轩宸的眼睑,可风轩宸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承载了他们全部的情绪。
就好像在无声的宣示着他愿意与他们共同承担懦夫的称号,愿意共同经历未来的风雨,甚至愿意,将他自己的性命交托于他们手中一般,坦诚率真。
“既然你们都不服气,那么就要证明给我看!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了!”风轩宸的嘴角依旧扬着嘲讽的笑意,可他的眼中却多了几分真诚,平白的让众人心中暖了几分。
他的话语依旧犀利,言语中依旧带着不信任,可都不重要了,只要他不放弃,他们便愿意跟着他走下去,哪怕下一刻便是悬崖峭壁,哪怕下一步便死无葬身之地,可他在,便足够了。
肃穆到诡异的气氛被宋缚龙的大嗓门打破了,他本就是粗人一个,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只明白风轩宸话语中的不信任,不由得有些恼怒。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大声吼道:“不管怎样,咱们也是跟着殿下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老将了,如今危急关头,殿下竟然不信任卑职们了?”
宋缚龙面色赤红,不服气的扬着脖子说着,他自以为替大家出头,正说得凛然,甚至没有察觉到风轩宸眼中泛起的杀意和嘴边已经变得温和的笑意。
“好!既然你让我相信你,便给你五百将士,去叶军后方烧粮草,敢去吗?”风轩宸似乎是真的高兴还有人如此忠心,刚才的嘲讽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宋缚龙似乎是被风轩宸的笑蛊惑住了一般,想都没想当即便开口接道:“这有什么不敢,末将这便立下军令状,若此行不能成功,便按军法从事!”
“好!有胆气!”说话间风轩宸已经侧转了身子,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却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绢纸塞到了宋缚龙怀中,如常交代军务一般对他说道:“这是本宫亲自挑选的五百精兵,希望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罢,风轩宸竟然亲自拎起案几上的酒坛,倒了两大碗酒,递给宋缚龙一碗,也不待他接,就自顾自的向前一举,开口,声音爽朗,说道“本宫敬你!”
宋缚龙从没见过风轩宸如此,连道不敢,紧接着跟着也干了,御酒醇馥幽郁,醇厚绵长,令宋缚龙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果真是好酒!多谢太子!”
风轩宸苦笑了下,带了些愧疚的点了点头,算是受了他这一礼,宋缚龙却恍若未觉,冲着风轩宸依旧笑得十分自信,将手中的碗随手一扔,一拱手,便大踏步的出去了。
也许,宋缚龙至始至终都没想明白,为什么素来以身作则,滴酒不沾的太子殿下的房中会摆着烈酒,为什么烧毁粮草仅仅给他五百人,为什么如此艰巨的任务会给他这个有勇无谋,头脑简单的人?
也许,到他临死前都不明白,他誓死追随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在这场战役中又是因为什么而提前退场?他又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也许,几年后,他在地狱中与风轩宸重逢时,会得出结果,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那时,他已经被追封为英勇侯,其忠义勇猛活在了后人心中。
五日来恰到好处的佯攻时间,让风轩宸有些狐疑,如今的他根本没有一丝的赌注又哪敢贪恋赌场?他不知道他给宋缚龙的五百人中有多少人是叶军的奸细,可是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时间耗下去,三万人的性命就在他的手中,迟一刻,便多一分危机!
这夜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在宋缚龙带人潜入敌军深处的同时,风轩宸却负手立在城楼上向剩余的将士,宣布了宋缚龙种种证据确凿的投敌恶性。
风轩宸说的义愤填膺,痛心疾首,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激起了全部将士的愤怒。因为面对他们的至高统帅,一国的太子,他们不得不被迫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这便是权利的至高无上和现实的残酷无情。
也许宋缚龙至死都不知道,当他在浴血拼杀时,他的主帅却在历数他的恶性;当他力竭而被围却依旧没有放弃抵抗时,他的同僚们却在大声咒骂他的忘恩负义;当他一次又一次的派兵请求救援时,所有的风国将士一律选择了漠视。
他们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抛弃他,将他的一片赤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揉碎踩烂了扔在了泥土中,化作了齑粉,泯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随波而去了。
“殿下,宋将军……”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赶回来报信的将士了,他满身满脸的血污显得有些狰狞,狼狈的气喘吁吁,却还是挣扎着滚到风轩宸身前。只可惜,他话音未落,却被风轩宸轻飘飘的吐出的那个字定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杀”月色下忽明忽暗的烛火晃得人有些恍惚,风轩宸就这样静静的负手而立,面上竟然仿佛带了嗜血一般的狰狞,微微扬起的唇角更增添了些许的冷漠,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意,宛如地狱的修罗。
那个士兵就这样惊恐的看着,直到他头颅落地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都睁的大大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高贵不羁的太子会变得如此?为什么他冲破重重阻碍回来后竟然会死在自己人手中!
也许,他们从被风轩宸选中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走在了死亡的路上,只是他们有幸在临死前又多拉了几个叶军将士做了垫背,黄泉路上也不会太过的孤单。
原来,风轩宸也不是不会冷漠,也不是不懂得为君之道,也不是不会视性命为蝼蚁,只是从前的他不屑于去做,而如今,他不得不做而已。
他始终都姓风,他骨子里流淌的是风家人的鲜血,他的祖先在几百年前便是这样,冷血无情,尸横遍野才将这早已被鲜血侵染的血红的江山夺下,而他的后代又怎么可能仁慈怜悯?
风轩宸内心深处的皇家的贵气和上位者对生命的蔑视是与生俱来的,从前的他也许还不必如此,也许还不屑于如此,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对别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又怎么可能还心慈手软!
如今,他已经做到父皇期盼的暴力残忍,杀伐断绝,是不是便正确了?是不是可以稍稍挽回一些自己曾经的错误?是不是可以迟一点改朝换代呢?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结果,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了,他欠了太多人的性命,此生必定无力偿还,唯有拼死一战,方能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