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兄友弟恭（1 / 1）
不知是因为风轩宸突然间的雷霆手段，还是因为五百人鲜血的洗礼洗掉了这把钢刀上腋生于内的污垢，总之自从那决绝的一战后，如同猫捉老鼠的佯攻就在齐国将士的惴惴不安时中断了，在双方兵力实力斗志都相差如此悬殊的时候，战事竟然就如此轻而易举的胶着了起来。
于是一时间，朝中盛赞太子英明神勇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请求犒赏三军将士的奏折也如雪花般堆积在御案之上，皇帝风盛华被逼无奈，三日后，一小波武艺高强的御林军护卫着皇四子风轩宁带着美酒佳肴粮草彩缎前往城外，犒赏三军，以示鼓励。
于是乎，这个自小被父亲兄长溺爱长大的孩子，就这样第一次以皇四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一身俏丽的红衣粉妆玉琢，手持圣旨，在众人的跪拜欢呼下一步步走向高处。
这个出生时便引起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传言更是乖张胡闹的皇四子时年不足十岁，可此时在众人眼中却显露着与传言不相符的沉稳成熟，一举一动皆合乎礼仪，皇家子弟应有的贵气傲然让人不由得叹服，四周一片肃穆，只余下他那稚嫩的童声一字一顿的昂然念着手中那冠冕堂皇的圣旨。
风轩宁就这样漠然而立，极力压下心底的汹涌澎湃冷眼看着众人向着他跪拜行礼，言语尊敬，动作卑微，这是他第一次以一国皇族的身份站在世人面前参与朝政军事，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权利中心。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被父皇可以隐藏于后宫的的他此时眼中竟然充斥着的是与年岁不相符的贪婪与渴求，与还残留在眼中的骄傲自豪混合在了一起，透着些许的迷茫惶恐，直让长身跪在他面前的兄长感到震惊。
风轩宸没有多说一句，只是依旧长跪于地静听着那冗长的圣旨，就好像此时在他上首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的钦差大臣并不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而只是朝中一名普通的要员一般，他神色依旧如常般的傲然冷漠，只是心底却早已一片冰寒。
他没有想到，原来这个自小被父皇母后呵护备至的幺弟有一天也会长大，会因为世俗的污渍侵染而变得贪权慕禄，此番不过是他迈出深宫的第一步，他所担任的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钦差大臣而已，他还没有尝到过统帅千军万马的意气风发，没有体会过立于庙堂之上挥斥方遒的豪情万丈，就已然沉迷其中了。
那么今后呢？今后又会如何呢？他是要做一个功高盖主的大将军王，还是要成为一个千古传奇的君主呢？难道他们二人真的会有一天为了那个至尊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吗？
“儿臣领旨谢恩。”叩首领旨，起身谢恩，风轩宸的神色太过于漠然，以至于让刚才还神气十足的风轩宁不由得有些忐忑：这次可是他求了父皇好久才得到了出宫的机会，要是就这样被大哥赶了回去多吃亏啊，想到此，风轩宁望向自己兄长的眼神中更是带了太多的讨好与哀求。
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竟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轩宸突然产生了浓郁的瑟缩甚至于是恐惧的感觉，因为风轩宸从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以己度人心胸狭隘的小人，他也会用权利地位来衡量一个人的所求，他也会贪恋皇权也会猜忌多疑。
原来，曾经那个可以笑谈生死肆意张扬傲然不羁光风霁月的王辰早已随着手中权力的滋长而烟消云散了，剩下的竟然只是眼下这个会算计人心贪生怕死暴力冷漠心狠手辣的太子殿下了。
曾经他励精图治的皇图霸业竟然也早已随着多年的征战打压而慢慢消散了，他甚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到底要做什么国富民强之事，也没有思虑过什么才是百姓所谓的海晏河清。这么多年来，他想的竟然只是如何稳住局面，如何稳固皇权，如何控制民心。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像历代帝皇一般如此的只注重形式的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放弃的念头的了？凌青潇大军压境三两个月了，他却从来没有想到百姓在如此水深火热的战时要如何生存，更没有想过所谓的尸骨累累家破人亡。
原来，时间的磨砺真的可以使他的心变狠变硬，使他曾经重情重义随性洒脱的性情磨练的所剩无几，他眼前突然间就闪现出父皇那暮气沉沉的身影，难道这便是他日后的写照吗？难道无论曾经他如何想要改变，都逃脱不了命运的作弄吗？难道这便是身为皇家贵胄所应有的风范吗？
他突然间就有些怀念起来，曾经他也可以仗剑天涯，与二三好友一起畅谈人生理想，他也曾有过济世报国救民之心，更曾描绘过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的美好蓝图。当年他肆意洒脱飞扬不羁，执掌禁军所向披靡；当年他立于朝堂之上，文采斐然惊才。
可是，如今呢，不过六七年的时间过去，他却仿若经历了一生一般的漫长，与好友反目成仇相对而立，与父皇形同陌路相互猜忌，曾经他以为最最珍贵的东西都在一点点随着时光的飞逝的悄然消逝。
只可惜，他抛弃了一切拼尽全力到达离权利的中心越来越近的地方时，却发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惬意闲淡，这里的风很大，站在这里就像一只被人观赏的猴子，一举一动都像在刻意表演一般，滑稽可笑，愚不可及。
原来，幼时他曾心心念念的东西竟是如此的不值钱，无论是嫡长子还是太子甚至是皇帝都不过是在演戏而已，只是由于角色的需求而扮演的角度不同罢了。
此时风轩宸就这样随意的感受着身边孩子依旧纯洁的目光，思绪飘飞中，竟然没来由的感到些许庆幸，幸好他还没有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幸好为时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于是，齐军中军主帐中，简朴大气却收拾的十分干爽整洁的外帐中，风轩宸正专心致志的研究着面前这张他早已不知道看了几遍的地形图，而所谓的钦差大人在完成了他的使命后，此时正瞪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坐在风轩宸身旁，注目着这个他自小就十分崇拜的兄长的一举一动。
而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此时却显然十分拘谨，他不知道父皇此番为什么要将这个自小溺爱宠溺的幺弟派出来，可是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想象出如果风轩宁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差错，父皇会如何暴怒，所以，当下最为要紧的就是尽快将风轩宁平平安安的送回城内方为上上之策。
只是，风轩宁眼中的热烈期盼又让他如何开口拒绝？九十岁孩童特有的纯真烂漫让他不禁有些羡慕，他清澈透明的目光是他多少年都不曾见过的纯粹，他就好像一朵从未沾染过世俗争斗的花朵，美得是那样的艳丽可爱。
这是他永远不曾有过的却一直令他期盼和向往生活，只可惜，他生为嫡长子，与生俱来的责任自小就压在他的身上，他不光要承担起一个家族的重担，更要背负得起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
所以，他必须比别人付出的更多，以至于让父皇觉得他聪颖好学，让朝臣知道他智勇无双，让天下百姓明白他当之无愧。为此，他放弃了本来就少的可怜的玩耍嬉闹的时间，缩减了休息睡眠的时间。
于是，小小年纪他能文能武，少年老成，冷漠孤傲；于是，十几岁的年纪身经百战，朝堂之上监国理政；而如今，国家风雨飘摇之际，他代父出征，力挽狂澜，九死不悔。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有着赤胆忠心铁骨铮铮的男儿，却一次又一次的被他的父亲猜忌冷落，一次又一次的被奸佞之臣挑拨算计，在权谋面前他丢盔弃甲，输的一文不值。
“皇兄？皇兄？宁儿说的您同意了吗？”脆脆的童声将他沉重的思绪拉回，以至于他再抬首对上那双清澈纯粹的眼睛时，不由得有些惭愧。
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他凭什么去思量着得失利弊，又如何衬得起他那一声声皇兄的称谓？他视他如父如兄，可他思虑的却是父皇的态度刁难，这便是所谓的天家无父子？这便是所谓的父子兄弟？
想及此，风轩宸素来飞扬张狂的面孔上竟然不自主的荡开了几许真心实意的笑容，目光中更是带了些许从未有过的宠溺，语气温和，开口道：“说来听听，你所求何事？”
风轩宁本来看着风轩宸晦暗不明的面色还有些忐忑，却不知为何突然间这个自小都对他严肃冷漠的兄长竟然对他笑了，这使得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立马的露出了阳光一样璀璨的笑容，开口语气就如同平素和父皇说话一样，软糯可人，就连称谓也不由自主的换成更为亲近的了“大哥，宁儿想留在这儿……”
只可惜，在风盛华面前屡试不爽的招数在风轩宸这儿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室内这猛然间压低的气压惊住了，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了声息。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传言中洒脱不羁胆大妄为的兄长如此令人心生恐惧的一面，以至于多年后，一生历经坎坷挫折的风轩宁谈及他的这位兄长时，依旧怀揣着敬畏与信服。
不同于对于二哥武力出众的佩服，对于三哥病体缠绵的叹惋，对于长兄风轩宸却是十足的敬佩之情，这个自小便被誉为齐国神话的哥哥是他一生标榜的目标，这是他一生无法匹及的高度，只是，他却从不羡慕。
因为他自小被灌输的雁行有序入孝出悌使得他对于兄长们的一直尊敬有加，哪怕有一天他的哥哥们会被万夫所指，他也依旧会挺身而出，因为他们被冠以共同的姓氏，因为他们是骨肉至亲，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风轩宁今日所想日后却也不曾食言，当一切都已沧海桑田，国家改朝换代，风姓跌落云端四分五裂之时，唯有他挺身而出挑起家族大梁，为族人搏得一线生机。
又有谁能想到，曾经那个宫廷之中任性胡闹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有朝一日也能历经诸多磨难然后昂首走在世人面前，重新博取功名，再次立于朝堂之上呢？
多年后风云动荡朝局混乱的年代，风姓依旧是被世人羡慕屹立不倒的世家贵族，褪去了皇族的光环的他们，没有了百姓对于统治者昏庸残暴的咒骂，更多的却是对于他们治世经国之才的肯定赞颂，没有什么所谓的复国报仇之心，他们就是那样平静的接受了身为亡国奴的现实，转而投入到新的生活中，重新奋斗。
谁也不能在任何人的羽翼下庇佑一生，总有一天他会渴望探出头去瞧瞧外面精彩的世界。
“可是……父皇都同意了呀。”而此时正处于探头阶段的风轩宁显然并没有因为风轩宸的拒绝就此死心，反而带了更多的期盼迎上风轩宸略显冷漠的眸子，饶是风轩宸阅人无数，可依旧不能否认，那是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眸。
少年人所特有的纯粹明媚带着些许的讨巧羡慕的神色展露无意，眼底是那浓的化不开深深的濡沫之情，仿佛他此时就是他心中的神一般，可以带给他无限的欢快。
“父皇同意了？”风轩宸压下心底的羡慕继续温言道。
“是呀，父皇说可以的。”小破孩依旧贪婪的注视着风轩宸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着他的谎言。
“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说罢，好似逃避一般再也不看风轩宁一眼，只是低头继续琢磨着案几上的地形图，无论神色语气都颇为平静，好像根本就没有识破小孩子的谎言一般。
风轩宁没有意料到，素来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兄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妥协在了父皇的一句莫须有的言谈中，只可惜，自作聪明的风轩宁小朋友没有意识到，如果他的父亲真的不想让他留下，当初，又何必派他出来呢？
于是这所谓的钦差大臣四殿下风轩宁就在这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城墙外，靠着风轩宸亲兵的层层保护下留了下来，只是令风轩宸没有想到的是，他多年来早已习惯了的浴血奋战朝不保夕的冷硬军旅生活竟然在多了这么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的孩子之时，有了别样的感觉。
同样的剑拔努弩张金鼓齐鸣，却因为风轩宁的到来他早已冷硬狠戾的心莫名的多了一丝丝柔软与悸动，难道这便是那所谓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便是所谓的伯歌季舞如埙如篪？
不同于凌青潇楚修欢的欣赏倾心，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胞兄弟，他们理应联手并肩而立，向世人展现他们风家人的宁死不屈的铮铮铁骨。这一瞬间，他突然间就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几分，因为他的血肉至亲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