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高手过招（1 / 1）
城内是焦灼紧张的气氛，城外是连绵不绝的营帐，肃穆庄严，悄无声息，就恰如一头经过角逐后，取得胜利的野兽，在虎视眈眈的注视唾手可得的猎物，进行着一场狩猎前的游戏，感受着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意。
叶军人马众多，每日分批次进行休息或者进攻，每个人都精神饱满，是真正的以逸待劳，就等着哪日风国的开城投降或者疲劳致死，便可以一举吞下这号称风国心脏的都城。
中军主帐中，茶香袅袅，架子上有序的排列着各类书籍，桌上笔墨纸砚俱齐，如若不是帐外悬挂着那面随风飞扬的叶字大旗，还道是进入了达官显贵的书房一般。
此时，帐内只有一名白衣男子，金冠束发，衣着贵重，身处在肃穆的战场中，却平白多了一丝随性，他并未身着甲胄，就只是一身月白色锦袍，却衬得整个人如玉一般温润。
此时，他正慵懒的斜靠在帅椅上，半眯着双眼，说不出的懒散，周身的气势与帐外的战鼓声迥然不同，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般的诡异。可他却实实在在的是这场战役的主导者，也必定会是这场游戏的最后的赢家。
“今天是第几天了？”凌青潇并没有睁开双眼，声音也似乎带着还未睡醒一般的含混，可他修长的手指却一刻未停的敲击着案几，富有节奏，又给人无形的压力。
“回主子，今日已是第三日佯攻了。”回话的人并不敢怠慢，他一身黑衣，低垂着头，无声的站在阴影中，若是没有开口，根本就察觉不到帐内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他语气恭顺，没有丝毫波澜，就像他的人一般，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凌青潇听见了回答，却是缓缓睁开了双眼，却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惺忪之态，眼神中是炯炯有神的凌厉，他神色凝重，可嘴角却带了些玩味的笑意，探寻的目光停留在刚才回话的影子三十二身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帐外的一阵嘈杂声打断了。
“启禀主子，风国派人送来的战书。”风风火火冲进帐内的人也是一身黑衣，可他周身的气质却与影子三十二迥然不同，张扬的邪笑挂在嘴边，凛冽的气势让人心生恐惧。
三十二恭敬的下属礼，后者却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让他起身，可却在凌青潇目光缓缓扫过他的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浪子气息，恭敬的将大红色的战书递给了凌青潇，便转头无声的对着三十二。
“你惹主子生气了？”云颢挑眉。
“我没有，明明是因为你”三十二一脸无辜的传达着他的不满。
“我怎么了？”云颢疑惑。
“我哪知道！”三十二耸肩表示无奈。
凌青潇并没有理会一旁二人的小动作，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这份务必送到自己手中的战书，苍劲有力又棱角分明的字体下，凌青潇仿佛看见了风轩宸倔强不服输的眼神，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反倒沉不住气了。
他笑了笑，压下了心中的一切情绪，偏着头略思索了片刻，良久，对着早已恭敬侍立在侧的云颢吩咐道：“让韩云锦去吧，若非必要时刻，不必开战。”
云颢有些愕然，踌躇着并没有直接下去传令，毕竟这战书上清楚明了的写着请主帅出战，主子便这样直接让韩家大公子出面，会不会有些……
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劝阻，凌青潇的目光已经冷冷的扫了过来，“你既然不愿意去，那就三十二吧，去传令以后也不必回来伺候了，直接跟着韩云锦随军迎战吧”
云颢吸了口冷气，这是在打自己脸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转身去传令的影子三十二，苦笑的摇了摇头，为人奴仆，便应该有身为奴仆的自觉，主子的命令又岂是他能够质疑的？
厚重的京城城门外，是让人压抑的气息，明媚的阳光耀在锋利的兵刃上，折射出阴冷的光芒，“咚咚咚”的震天战鼓声好像是催命的枷锁，勒的人喘不过气，风轩宸手下这只素有不败神话的军队，经历了三日来疲惫后，在这一刻竟然感到了想要逃离的深深的恐惧！
眼前的一切都如凌青潇预料的一样，他眼下只是将自己静静的隐藏在暗处，用上位者的心态去感受着这低气压的战场和从敌军将士们心底，生出的恐惧。
这便是成功者的特权和福利，他又怎会拒绝去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欣喜呢？微微牵了牵嘴角，目光中带着怜悯和骄傲，仿佛谪仙一般，让人望尘莫及。
他目光缓缓扫过对面的一干将领，终究还是将目光牢牢地锁在策马立在最前端，那个一身紫衣高华无双的少年身上，转眼间六七年的时间逝去，曾经那个骄傲的少年，如今竟然褪去了一身青涩，隐去了曾经的狂傲不羁，却多了一丝看透生死的淡然和平和。
纵使此时兵临城下，纵使下一刻可能便身首异处，可他的眉宇间依旧没有焦躁恐慌，带着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带着在战场上几经磨砺的沧桑，风轩宸就这样静静的伫立着。
他的背挺得很直，他的头扬的很高，脸上却是写满了坚毅。凌青潇忽然间就有一瞬间的恍惚，带着些清脆的童音，可却傲气十足的声音又在耳边一遍遍回响：“来就来，谁怕谁！”
铮铮的高山流水在谁的指尖回响？那年大雪纷飞，又是谁的嬉笑声不绝如耳？一袭紫衣倔强不羁的身影慢慢和眼前坚毅的人重合在了一起，风轩宸也许被岁月打磨的成熟了，沧桑了，可唯独不变的是那双不服输的眸子，依旧亮若星辰，清澈透明。
此时，他的目光深邃悠长，就这样直直的穿过层层人群，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极目远眺，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抑或是在期盼着自己的出现。
只可惜，他不会再给风轩宸机会了，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江南温润的翩翩公子了，他被战场的鲜血浸染的早已多了太多的狠辣，他这个踩着无数尸体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的主帅，又怎么可能在此时，因为他风轩宸而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那年，大雪纷飞，嘉穆哥就这样满身是血的，惨死在自己怀中的场面，依旧历历在目，雪是那样大，可依旧掩盖不了那枚烫金的令牌的光彩夺目。
风轩宸略带怜悯的目光和着那些殷红的血迹，在皑皑的白雪中是那样的刺眼，雪花纷飞，血花四溅，他曾无数次午夜梦回，可醒来，却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于是这些年，他照着早已规划好的路，战战兢兢的前行着，他算计过别人，也算计过自己，他拼过性命，也赌过前程，他玩弄过权术，也收买过人心。
可当一切的努力就要收获结果时，当他再次见到风轩宸时，当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的画面终于实现时，他却没想到，此时心中却依旧还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好像是带了些怜悯，又带了些骄傲，他好像突然间就明白了，当年风轩宸带兵攻打慕容家时的心情了，这种怜悯不是嘲讽，这种骄傲不是胜利，而不过单单就只是上位者的一种自尊亦或是同情而已。
眼前的这一幕都太过的相似，同样是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立，同样都是一方主帅，同样为了各自的利益，或保家卫国，或占领侵略，只是他们的角色调换了一下，弱者变强，强者变弱了而已。
凌青潇抿了抿唇，收敛了不应出现的情绪，继而转头凝神细细的看着场中韩云锦有条不紊的带兵出营，列兵布阵，一抹赞赏的笑意在嘴角缓缓扬起。
就连凌青潇自己也没想到，当年他只身和云颢闯荡江湖，带着目的的救治了垂危的华东首富韩家长公子后，却在几年后的现在，给了他这样的大的一个惊喜。
韩家长子韩云锦不过刚及弱冠，生的却是一表人才，能文能武，谙熟兵法，带兵打仗颇有大将风范，竟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因感念救命之恩而投身在凌青潇帐下，几起几落后，此时早已是一军统帅了。
“太子安好，云锦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韩云锦声音温和，可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大家子弟的贵气，有些年少有为的张扬，亦有几分死而后生的沉稳成熟。
风轩宸目光微微扫过韩云锦，有些赞叹的点了点头，将眼中的失望隐去，却带了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开口很是十分随意：“你们主帅呢？”
韩云锦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太子殿下难道是觉得云锦不够资格吗？”韩云锦笑的如沐春风，没有丝毫生气的感觉，却平白噎的风轩宸说不出话来。
风轩宸愣了愣，好久没被人如此抢白了，“既然韩公子可以做主，那本宫也不客气了，此时，便替手下这三万将士问一句，什么时候才能痛快的打一仗，领略一下叶军的风采？”
风轩宸说的气势昂扬，可其实心中却没有一点底，他并不知道，如此明显的激将，眼前这个很有大将之风的少年会不会上当，毕竟他此刻并没有什么谈判的底气。
“云锦并不清楚主帅的意思，只知道服从命令而已。”韩云锦态度很是恭敬，甚至还对着风轩宸拱了拱手，但却并没有做任何的表态，只是转着圈圈和风轩宸打着太极。
“主帅吩咐过，云锦年少轻狂，不能和风国发生正面冲突，还请太子赎罪。”说罢，根本不顾风轩宸此时脸上的恼恨，转头，竟然鸣金收兵了。
风轩宸看着进退有度的叶军撤退，一种深深地无力感侵袭着他，疲惫，屈辱，愤恨在此时一股脑的全都涌了上来，他看着身后将士们眼中浓浓的失望，不由得闭了闭眼睛，狠狠地挥了挥拳头，冷声说道：“今夜劫营！”
月黑风高夜，风轩宸亲自率兵三千，前去叶军大帐劫营，在悄无声息的放倒了无数巡营的守卫后，风轩宸率先扑进还燃着烛火的中军大帐。
在一阵“乒乒乓乓”金属落地的声响后，风轩宸回首，果然，跟着他的三千将士全部被拦在了帐外，此时诺大的中军主帐中只有他与凌青潇相对而视，他二人一站一坐，好像时间在这一刻便静止了。
“太子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凌青潇冷眼看着一脸疲惫的风轩宸，带着深深的讥讽。
“你变了，潇辰。”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是凌青潇的一连淡漠，此时，他才恍然明白，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和他嬉笑打闹的慕容潇辰了，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再见了？
当年一语成谶，原来这就是十年来，他奔波战场，双手染满鲜血的报应，原来终有一日，他也会尝到战死沙场的悲壮。如今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凌青潇的对面和他放手一战了？
他和他身后的三万人的性命，此时，在他眼中大概就好像蝼蚁一样吧，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了性命，而不费吹灰之力，可既然如此，凌青潇又到底在等什么？
凌青潇没有开口，风轩宸也没有，好像眼神之间的交流远胜于语言带来的冲击，他们两个人就好像高手过招一样，似乎都默认了谁先说了话，谁便输了的规则。
纵使此时帐内悄无声息，可二人眼中的信息却依旧可以毫无保留的默契的传递着，如果真的有无形的剑，那么他们两个人身上恐怕此时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劫营失败，反而毫发无损的返回，这恐怕是历史战役上从未记载过的，可风轩宸就这样阴沉着脸，在敌军主帐中逗留了长达一炷香时间后，就带着三千将士，一路畅通无阻的返回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因为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说话！此时，他们坐在各自的主帐中，一边揉着有些酸涩的眼睛，一边应付着前来询问的将士。
京城塔楼中，风轩宸神色不明的看着咒骂不止的宋缚龙，似乎有些厌恶，又有些愧疚。凌青潇，既然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