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利益往来(1 / 1)
这次战役,在凌青潇有意的引导下,一传十,十传百,慢慢演变成了:青潇公子发兵大夏,经过了一日一夜的血战,险胜,太子殿下为夺军功,不惜在三军前放冷箭射杀,朝廷通缉,青潇公子无奈之下,负伤逃离,了无音信。
于是短短几日的时间,这个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西域的大街小巷,传遍江湖各地,举国哗然,谁也没想到素来行事谨慎有条不紊的太子殿下竟会做出如此卑鄙之事,一时间,朝中弹劾太子的文书压满了京城皇帝的御案,举国震惊,风盛华无奈,只得下诏,召太子回朝。
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实,只是在颠倒了次序主语的情况下,在凌青潇有意的引导下,这场战役的胜利彻头彻尾的没有了风轩宸的事,无论是百姓还是将士,好像都忘了,在危机关头,是太子殿下带着援兵解了燃眉之急。
他们只记住了,年轻的江湖一介布衣青潇公子,率领五千人马为了百姓安危,不惜与大夏开战,他骁勇善战,身先士卒,拖住大夏军队近三个时辰,为援军的到来提供了有力的战机,而自己却遭人暗算,身受重伤。
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是为维护领土完整,为边疆成百上千万的百姓而战。他就这样在一瞬间名声大雀,战场杀神的威名传遍齐国与大夏。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人们提及当年这场轰动中原大地的战役时,还依旧有老兵炫耀着当时的荣誉,将凌青潇夸赞成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彪形大汉,他是如何威风凛凛的指挥着自己,迈上大夏的宫门的。
凌青潇此刻才理解舆论的可怕,原来没有什么事是对错鲜明的,只看你能不能掌握主动权了,幸运的是,这次他赢了,一种扬眉吐气却夹杂着些许的落寞之感油然而生。
此时,他不知道的是,从此时开始,这种感觉便一直伴随着他,直至他葬入皇陵的那一刻才得以消失殆尽。这便是帝王的孤独,他曾一步步,踏着无数鲜血换来的孤独,代价昂贵,他却不得不甘之如饴。
前方路漫漫,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经过了鲜血洗礼过的凌青潇更是不会再犹豫,好男儿志在四方,他,必定会闯荡出一个属于凌青潇的世界。
半个月后的云南大理,凌青潇此时却是身处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中,花开潋滟,五光十色,如繁星点点般姹紫嫣红,美得动人心弦,有清风吹过,沁人心脾,清嗅之间,更有飘飘欲仙之感油然而生。
只是世人不知道的事,这美得绚烂多彩的花朵,却有一个致命的名字——象谷,是一种既可以救人性命,又可以使得无数人为之丧命的死亡之花。
在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穀二•罂子粟》篇中便对其药性极其推崇:熬药煮水之时,仅参入少量便可治反胃吐食,热痢便血,久咳不止等杂症。
只是若仅有如此疗效,又怎么可能价值万金甚至万金难求呢?它的止痛镇定,在短时间提高战斗力得以保命的药效才是使得它称为灵丹妙药的所在。是以,行走江湖之人对这一颗小小的药丸无不眼红的很,恨不能人人都随身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这江湖上人人不惜掷以千金的象谷在凌青潇与云颢眼中却如同催命修罗一般,因为他们都曾无数次因为这颗小小的药丸亦死亦生过。
那瞬间功力恢复如毫无疲态飘飘欲仙之感背后是靠着多么强的意志才忍过了一次次如千万只蚂蚁噬咬身心的麻痒,万虫断筋,万针刺心,万嘴吮血,万仞裂肤的苦楚,才戒掉了一次次可以使人毫无尊严的涕泗交流,两便失禁,呕吐不已的惨状,才逃过自残自杀被人抛弃不人不鬼的结局。
凌青潇永远也无法忘记,暗影阁中那间永远都充斥着鬼哭狼嚎的阴暗屋子,那么多双对于象谷的渴求,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面色苍白,神色默然。
每日被人呼喝打骂却浑然不知,没有人会怜惜救治,靠的只是你顽强的意志与不服输的信念支撑着,挺过来便是柳暗花明,挺不过来便是悬崖万丈,抛尸山野。
每一年死于象谷的暗影三成有余,可就算如此,可是他们也依旧没有放弃这人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神药,因为,他们命如草芥!横尸当场者三,救治无效者三,死于毒瘾者又三,于是一场任务下来,相安无事者仅一成不足。
可就是这一成,也足以让影子们有着对于生活的无限的期盼,哪怕毫无尊严,哪怕没有思想,可是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历经了种种磨难后能够多活一日便也是值得的,这便是影子们穷其一生最简单最质朴的企盼。
凌青潇有时候感到可笑,死了难道不比活着更好?这一刻的苟延残喘却不知道下一次死于什么,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引颈就戮来得豪爽。
只可惜凌青潇不知道的是,这群自小便被奴化了的人,思想中自然早已被慕容家烙下了难以泯灭的烙印,不能主动求死,不能背叛主上,不能僭越篡权,这是作为影子们最起码的守则。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些辛秘手段是历代慕容家家主的传承,若是当年他可以顺利归家,此些秘密他便早已知晓,也不必为此再抱不平了,只可惜,一切都已是沧海桑田了。
他此时正望着这成片的花海,心中酸涩,不知不觉间,缓缓伸手,接下了从象谷果子中点点渗出的白色的浓浆,看着它一点点汇聚,震落,慢慢凝在了自己手中凝聚,像是滴眼泪,挥别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不知不觉间,天色将暗,有点点萤火虫在花中飞舞,更衬得此处仿若人间仙境一般,美得浓郁令人窒息,“派三个影子来控制象谷的产量,切不可让其流落江湖,危害世人。”
这是凌青潇到这儿来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找人计算下每年的产量需求,其余的,放火烧了吧。”两句毫不相干的话,可是从他口中说出却显得那么顺其自然。
如火的夕阳中,他一身白衣清冷如水,声音凛冽如冰,眼神很稳很定又太过的从容,理智的仿佛已经失去了自我,令紧随其后的云颢不禁有些愕然。
“主子,当时咱们可是费了多少心力才盘下这片土地的,说烧便烧了,这……”云颢并没有把话说完,便被凌青潇凛冽如刀子的眼神逼回了后半句,他的目光是少有的严厉失望,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镇定,不禁让人感到瑟缩。
“说烧便烧了,却是太过的暴殄天物了。”远处似有什么逆着夕阳一步步走来,一片火红,愈来愈近,却好似另一个太阳,天上的太阳正在西沉,仅留下些微的余光。
那人的身形却愈来愈鲜明,左手牵马,右手执剑,身形挺拔,慵懒洒脱,清高淡然,一身红衣,潋滟无双,整个人沐着夕阳而来,仿佛带着从天上借来的清冷之气,坚硬的五官似笑非笑着,豪爽不羁的声音悠悠传来,王者之气一览无余。
他缓步走到凌青潇面前,将手中这人人趋之若鹜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叶云剑随手插在马鞍上,缰绳一甩,便送到了云颢手中,随即,想着凌青潇抱拳为礼,笑道:“青潇公子好久不见。”
“萧大教主一切安好。”话音未落,二人却具是相对而笑,本就是江湖散漫毫无拘束之人,此时却具是异口同声的学着文人骚客的惺惺作态岂不可笑。
“萧大教主是大忙人,整日里文书无数,连本公子的信件都置之不理,此番又是如何忙里偷闲来到云南这边陲之地的?”凌青潇问的随意,就好像真的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相互的寒暄。
“你少来,你的信我什么时候没回过,只是青潇公子自由自在,给你回信倒不知道寄往何处,这又岂能怪我?”萧朗答得更是随意,只是自顾自的环顾四周,就真的如同观光旅游一般四处看了看,露出一副欣赏赞叹的表情。
“花色缤纷,花香浓郁,青潇公子倒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了,如此好的花为何要一把火烧了?岂不可惜?”他语气中满是戏谑,可目光流转,一片清冷。
“给你你要吗?”凌青潇并没有注意到萧朗的神色,依旧与他浑插打趣。
“我,要。”萧朗一字一顿,一改方才的懒散,这两个字咬的极重,似乎在向凌青潇保证着什么一般。
凌青潇却是猛地抬头正对上萧朗亮晶晶的眸子,凌青潇的眼睛中是从未有过的狠戾与不可置信,二人各怀心意,对视良久后,终于还是萧朗自觉理亏,笑言道:“就当是……”
“既然如此,萧教主跟我来吧。”凌青潇并没有给萧朗一个将解释的话语说出口的机会,近乎无礼的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管萧朗此时的尴尬,转身直接离去。
萧朗不由得微微一愣,他本就没想着凌青潇会如此大方的将千金难得的象谷易与于他,刚想借着上次他助凌青潇脱困的事相谋划,却不料凌青潇竟然就抛下这句话便走了,他心下不由得暗暗踹踹警惕着。
这次他孤身一人独闯大理,虽抱着侥幸,却也如同羊入虎口,这毕竟不是他的地盘,安危未知,可叶教如今已经形如水火,若他这个教主再不能拿出点什么震慑众人,恐怕叶教这百年来的基业便也付诸东流了。
话说凌青潇与云颢带着萧朗却是出了花海,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茶楼前,入内,竟是座无虚席,或品茶赋诗,或侃侃而谈,看其衣着打扮具是风流才子达官显贵。
看到凌青潇推门而入,也都点头致意,很明显都是熟识之人。凌青潇也没有过多的寒暄,依旧冰冷着一张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带着萧朗上了三楼雅间,留下一众茶客的惊愕。
青潇公子素养极高,素日来总是温和如玉,鲜少有如此凛然严肃的神色,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口耳相传,不由得暗自揣测,那一身红衣的男子却是不知道是何许人也,竟能让青潇公子发如此大的脾气,恐怕也是个大人物呢,好在这茶楼的掌柜的倒是个极为圆滑精细之人,三两句间就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凌青潇身上转移到了各种税收经济上去了。
凌青潇这边带着萧朗直接转入了雅间,云颢推门,萧朗只见此处装饰更是古朴典雅,高贵奢华,此时那案几的炉上正烹着上好的普洱茶,袅袅的茶香弥漫着整个房间。二人分主宾就坐,茶过五味后,凌青潇才缓缓开口,声音凝重,目光直直的逼视着萧朗,说道:“你真的要象谷?”
萧朗被凌青潇的目光逼得只感觉喘不上起来,稳了稳心神,终究还是开口道:“云南盛产象谷,而叶教地处北方,急缺此物,你能不能划些土地给我?”萧朗这话说的没有丝毫客气之意,直截了当,直取所需,他本就是性情如火之人,又何必虚伪与蛇,顾左右而言他?
凌青潇却没有丝毫的回应,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从又取了杯茶微微品了品,动作优雅,姿态享受,微微眯了眯眼,却问了句根本不着调的话“金祥鼓动你来的?”
萧朗愕然,回了回神,却也回了句毫无边际的话,“青潇公子家大业大,雄心壮志,云南边陲之地,竟然有十四个以一当百的影子在此谋划,萧朗佩服。”
“哈哈,萧教主眼光犀利,却是高看青潇了,云南边陲小地,不过仅有九个影子而已。”这话凌青潇答得却极为豪爽,没有任何隐瞒。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在各地都安插了无数眼线,或垄断当地商业粮草,或兴建酒肆乐坊,抑或是如此处的茶馆饭庄,因地制宜,经营合理,早已使他名下的产业发展的风生水起,日后就算有一处遭遇不测,他也不至于像两年前那般断了根基。
萧朗眉头微微一皱,眼中惊愕的神色一览无余,他不过是随意的试探,却没想到凌青潇的野心竟如此之大,难怪他不愿意入叶教,这种人中龙凤又岂能甘居人下呢?
萧朗这边还在算计着如何能得到象谷,这边凌青潇却是冲着一直默不作声的云颢招了招手,二人耳语了几句,云颢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走到屋子西南角,蹲下,用手摸索着,轻轻一抠,竟然将地砖掀起一块,从中拿出一样东西。
萧朗有些错愕,但他回眸扫了眼依旧气定神闲坐着的凌青潇,不禁自觉有些失态,忙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云颢。
只见云颢先是抖了抖上面沾的灰尘,才将它慢慢铺在了案几上,萧朗用眼一扫,才发现,这张纸上是云南全部的象谷产地,看着眼前标记成片的象谷,萧朗不禁攥了攥藏在袖中的手,可他的眼中闪过的依旧是凛冽的寒意。
“不知青潇公子此举又是为何?”开口,就像是数九严寒之际的雪片一样,瞬间冰冷了这个炎炎夏日。
凌青潇此时才感受到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子身上散发的气魄是如此的清晰强烈,收敛了全部算计心机的萧朗,铁骨铮铮,气势逼人,光风霁月,就如同他的武功一般,大开大合,气势恢宏。
原来自己一直看错了他,有些人生来便不会玩弄权术,穷其一生,哪怕身临险境,也是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汉子,从前,他到底还是小瞧了萧朗啊。
从前凌青潇只觉得萧朗清高风雅,脾气火辣直爽,言谈字里间皆是天下英雄为我独尊的睥睨情怀,他敬佩这种豪情却也不过是一笑置之,自古树大招风也不过如此。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萧朗所谓的天下英雄家国天下竟然都是他心中所系,他心胸之广阔原来真的足以容纳得下天下苍生,原来叶教的创教宗旨匡扶正义真的不是信口开河,他们偏居一偶,却心系天下苍生,他们清高淡漠却心胸辽阔。凌青潇默然,这大概便是所谓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