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初上战场(1 / 1)
三日后的清晨,凌青潇凭着那枚金灿灿的令牌,调出西域仅有的五千兵马,并着一众暗影,一行人浩浩荡荡向西进发,一路上,策马缓行,却随处可见虔诚朝拜的牧民们一双双木纳呆滞的眼睛。
马蹄声声而过,而他们却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就只是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便继续着手下的动作,没有任何的惊喜抑或惶恐,好像他们生来便是没有情感的木头人一般。
单调的双手合十,高举过头,伏跪,拜,前行,周而复始,赤脚叩头,漫漫长路,随处可见路边匍匐在地的藏民,他们用身体阐释着这最原始最虔诚的敬意,表达着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凌青潇见此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有想到多年来的硝烟弥漫竟然已经奴化了当地的百姓,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正义,分不清什么是敌我了,他们早已忘了什么才是所谓的好日子,什么是理想的大同。
如今的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温饱,期盼的仅仅是在这动荡的朝代更迭中能够多活一天,哪怕生无可恋,哪怕早已不记得活下去的意义,可终究还是想要活着。
可是若真的问问他们活着的好处在于什么,恐怕此处没人可以回答。这便是古往今来劳动人民的悲哀,没有思想,没有人格,甚至于没有尊严。
这难道便是所谓的“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吗?这便是道家所谓的无为而治吗?呵,不过是愚化了统治者,继而也愚化了百姓罢了。
由于一路上凌青潇有意的控制着速度,所以正午时分他们才抵达边境,此时,据影子暗报风轩宸的兵马已进入西域境内,就算快马行军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达。
凌青潇咬了咬牙,看着对阵的夏国军队又回头看了看肃穆的齐国将士,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他们是齐国的精锐,他们戍守边疆多年,为着身后百姓的安危,为着这齐国领土的完整,就这样抛弃了妻儿父母,舍弃了平安康泰,告别了家乡父老。
数年来如一日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这样的五千好汉,这样的铮铮铁骨,他凌青潇又有什么资格玩弄心计,又凭什么抹掉他们的功绩?就算撑不到风轩宸前来又如何?就算全军覆没又如何?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更何况这些铮铮男儿?
向着正义,为了和平,冲吧!
前进的号角声呜呜的吹响了,行军的大旗迎着风猎猎舞动,阳光星星点点的照在冰寒的利刃上,泛出凛冽的寒意,无数人的嘶吼声,兵器的碰撞声,受伤倒地的轰鸣声,兵刃入体的惨叫声就这样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充斥着耳膜,到处都是血雾蒙蒙的,鲜血好像就在一瞬间洗礼了这片纯净的草地。
天蓝草绿好像就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了,鲜血混合着青草的香气在一瞬间变得苍凉悲壮了起来,天空一片灰白,遍地的残垣断壁,尸行遍野,破碎的铠甲还依旧护卫着身首异处的将士残破的身体,就如同他的主人一般不愿放弃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国家一样,生死相依。
这便是齐国的军人之魂,就算江山易主,就算军前夺帅,就算生死未卜,可是他们依旧勇往直前,为了身后这千万万的百姓的安宁,为了自己背负的使命,为了整个国家可以扬眉吐气而战,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军人。
凌青潇没有想到,以此为始,便开始了他多年后征战沙场的宿命,从此刻起,他背负的便不再是一个人的生死荣辱,他身上肩负的责任越来越多,双手沾染鲜血的颜色就越来越艳丽,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至少此时,他手中便握着五千余人的性命!凌青潇奋起称霸之路由此开始!
太阳在慢慢西沉,可是在这个一只脚早已踏进地狱的时刻,没有人会关心日落下山便要吃完饭的问题,血腥漫天,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他们要做的,便是拼尽全力去斩杀面前的一切敌人。
他们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援兵正在路上,所以他们没有最后的依仗,有的只是破釜沉舟的勇气。就一步步跟着前面那个白衣染血的年轻公子,一步步的迈向夏国的领土,跟着他冲锋陷阵,跟着他所向披靡,他晴空出鞘,手起剑落,动作利落,气势恢宏,人如玉,剑如虹,所到之处,一片肃杀。
尸横遍野,人困马乏,凌青潇所带的五千将士已然折损了近一半,他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却依旧身先士卒,给予这支已然在崩溃边缘的部队最大的精神支柱,不知又过了多久,后方终于有马蹄声挥舞着无数黑底黄字的旗子迎风赶来,当先一人,骑术精良,一人一马似合为一体,乘奔御风,疾驰而来,紫衣飘决,高贵不羁。
凌青潇咬了咬牙,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喷涌而出,风轩宸,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下一瞬,局势反转,曾渐止息的各种声音又在刀光剑影中,此起彼伏了起来,血流成河,映着昏暗的天空,显得那样的苍凉。
又一夜的时间,嚣张跋扈的大夏军队,在齐国强有力的援军到来后灭了气息,此时正一点点退却,近一天一夜的厮杀,就以如此局面告一段落了。
凌青潇欣慰的一笑,不知道为何就突然头脑一热,在碧逍背上狠命一蹬,人立刻飞旋着,腾空而上,如苍鹰般当空一击,势不可挡,他就这样立在悬崖峭壁上,身上沾染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凝聚着全身的气劲,朗声说道“大夏的将士们,西域不过苦寒之地,中原肥沃,你们大可凭借着真本事前来掠夺!”
带着内力的声音远远送出,传遍每个角落,原本还在做最后的厮杀的两军将士听到这番话,都惊愕的停了手中的动作,一片寂静,立着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
他们都齐齐望着侧身站在峭壁之上的那个年轻公子,尽管他的白衣上已经沾染了血迹,尽管他被血污的憔悴着看不清了面容,可他的声音依旧温润清凉,如同春风一般吹进每个人的心中。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大夏军队中,不知谁率先回过神来,高声问道。
“凌、青、潇!” 他一字一顿,声音很稳很沉,目光悠悠的飘过,好像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他的背很直,身形挺拔,嘴角微微上扬,无不昭示着他此时的意气风发,好像他就是这片土地上独一无二的王,他就是可以主宰一切的圣人,高贵潋滟,风华无双。
“嗖”“啪”“主子小心!”“小心!”场面一瞬间混乱了起来,细细辨别,这其中竟然夹杂着女子的声音,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谁也没有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会暗箭伤人,在一个没有官职权位,没有任何责任义务的人替你行了次正义后,得到的竟然只是冷箭一支吗?难道这便是皇家贵胄所谓的以身作则吗?
不过幸好,千钧一发之际,白衣公子动作矫健转身避开了要害,飞来的冷箭只是正中左肩,他神色不甚分明的远远地看了眼太子殿下,只是明明没有说话,一种莫名的哀伤却在每个人心中蔓延了起来。难道他们从前便有着血海深仇,以至于一见面便不惜处之而后快?这个青潇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会和太子殿下熟识呢?
远处的风轩宸看到凌青潇避过这致命的一箭,竟然长舒了一口气,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在担心什么。而仍身处高处的凌青潇此时似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缓缓低头,看着已没入身体大半的箭羽,清晰地疼痛之感一遍遍折磨着神经,无不昭示着此时并非梦境。
他皱了皱眉,强忍着剧痛将箭拔出,举着还滴答着自己鲜血的箭,虚虚的对着离他最近的几名齐国将士,自嘲般的摇头一笑,终究还是垂下了手,向下一掷,用力之大,竟将整支箭没入地中,仅留下一个缺孔。
而他自己,也终于因无力而摇晃着跌坐回到碧逍上,鲜血从他拔箭的那一瞬就开始从肩上喷涌而出,片刻间便染红了半边白衣,碧逍也因他的骤然下落,而惊得长嘶一声,更像是对凌青潇此时的嘲讽。
慌乱中,不知是谁喊了声收兵,大夏将士们带着满腹狐疑列队而退,即使失败,也并不显得慌乱,齐国这边,风轩宸也收回目光,开始有条不紊的组织着退兵。
相比之下,浑身浴血的凌青潇就显得太过的凄凉,他所带来的五千人马早已编在了朝廷军队中,身边仅围着二十二个影子,形单影只之感愈发鲜明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肩上正汩汩而流的鲜血,只是抬手点了几个穴道,流血之势顿缓,云颢见此想要上前替他包扎,他却摆了摆手,语气淡淡的说道“不用了,就算包着也不能使伤口愈合,又费事缠上做什么?咱们走吧。”
凌青潇正转身欲走“辰哥哥!”身后竟然响起了清脆脆的女声,不消片刻,一身帅气的大红色骑装便停在了凌青潇面前,额头因策马狂奔而带了点点的汗珠,更加衬得来人明艳动人。
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双眸子含蓄温婉,似有水波流动,泛起点点涟漪,握着缰绳的双手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一双朱唇,笑靥如花,很显然并非是常年混迹军旅的女将军的模样。
凌青潇看到来人,原本冰冷的面孔却在瞬间缓和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宠溺的似乎想要理理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可因伸手而牵动伤口的刺痛却好像在无声的提醒着他什么一般。
凌青潇微微皱了皱眉,伸向对方的手终究还是无力的改变了轨迹,避开了她如火的眸子,拱手为礼,语气涩然道:“草民凌青潇见过长公主殿下。”
如此生疏的语气让即将要策马飞扑向凌青潇的风渺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嘶吼四蹄飞扬,几乎要将人掀下马去,可纵使危机如斯,凌青潇依旧默然,好像此时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真的就是毫不相识之人,只可惜他早已染血的白衣却红的愈发的艳丽。
没错,来者正是民间传言精通医□□理,娴静温婉的齐国长公主——风渺,风轩宸嫡亲的妹妹,自小便跟着他哥哥化名为王渺混迹慕容山庄爱慕慕容潇辰的风渺!
当凌青潇还是慕容潇辰的时候,他曾宠她如幼妹,曾收过小姑娘精心缝制的荷包香囊,也曾牵着她软糯的小手,看遍慕容山庄的精致。
可是如今呢,当初那个还未及笄的女孩竟出落得如此明艳美丽了,一身利落的女骑装,更加衬得她温婉中带着英气,娴静中带着皇家贵胄应有的大方得宜,这样的女子,又哪里有当年粉妆玉琢的羞涩,谁又能知道她曾经的活泼好动,天真烂漫呢?
此时这个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女眼中却满是悲戚之色,她掏出一方手帕似乎想要阻止凌青潇身上鲜血的溢出,可是曾经那个对她温和宠溺的人就站在近在咫尺的距离。
可是他眼中的冰寒之意却那么的陌生,冷的这流金铄石的七月竟生出了些颤栗,冰的她的手竟不能再向前一寸,良久,她终究还是苦笑了下。
自始至终,终究还是她骗了他,他们二人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身份地位的悬殊,隔着的是弑兄之恨,毁家灭族的血海深仇。物是人非,当年她与他们四人把酒言欢的日子终究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她风渺,一国公主,自出生那日起,受着让天下人羡慕的滔天富贵,享着令天下无数女子期盼的父兄的宠溺,可承担的却从来是他们难以想象的重担,她的婚姻命运从来都不会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她的存在是使得齐国多了一个可以存活的更长久的一个筹码,无论她日后的夫君是谁,她都必须要承担起这样的一个责任。那么既然如此,就让这往事如过眼云烟一般散去又有什么不好?什么慕容潇辰,什么辰哥哥,什么慕容山庄都让它们当做一场梦吧。
“青潇公子辛苦,渺儿替这西域成百上千万的百姓,谢过公子的大仁大义了!”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引来四周齐国将士们的阵阵喝彩声,只是,她的声音太过于平静,就好像真的是作为一国公主对于江湖人士的犒赏安慰。
凌青潇苦笑了一下,语气也愈发的淡漠,带着浓浓的嘲讽,说道:“不敢不敢,青潇黄毛小子,远没有太子及公主殿下的算无遗策,草民有伤在身,既然如此,便就此别过。”
说罢,也不给风渺继续寒暄的机会,便直接转身,牵着碧逍马离去了。他一步步走的很稳,向着朝阳的方向走去,他肩上还有着血迹缓缓渗出,白衣上混合着自己和别人的鲜血,迈过地上一个又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尸体,背影显得那样的孤寂无助。
他没有看到风渺手中紧握的伤药,也没有看见她眼中期盼夹杂着哀伤的悲凉,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风轩宸懊悔的神色,他什么都没有接收到,就只是带着一身的伤口,带着绝望的悲凉,一步步,离开了这血洗的战场,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