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军中历练(1 / 1)
一切都太过的不同寻常,在风轩宸的印象中,御书房永远都是皇家威严的象征,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可现在殿内唯一的光亮,竟然只是殿外夕阳朦朦胧胧的照进的几许微光,折射在金边描画的房脊上,发出的幽暗的光。
殿内昏暗无光,失去了素日的神采,气氛是那样的压抑,好像扼住了人的呼吸,明明不可能有一丝尘埃的大殿,却给人一种身在荒郊野外的小屋一般,尘土飞扬,恐慌孤单。
父皇也会孤单吗?风轩宸心中一动,好像被自己突然间的想法惊住了,他想不到十年前励精图治,十年后暴力乖张的父皇竟然也会感到孤单吗?那么自古以来妻妾成群宫婢环绕的皇帝难道都是会孤单吗?
他想一定是自己想错了,皇帝怎么会孤单呢?他们从来都不会是一个人,无论去哪都有着成群的人簇拥着,今日一定是他太过紧张才会有如此的错觉。
看着昏暗的殿内,风轩宸不由得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执意跪在殿外,将一众伺候的宫女太监尽皆打发了,父皇也不会身在如此的地方整整三日。
于是乎,从没有亲手点过烛火的太子殿下,当下竟然取过火折自角落逐一的点燃了烛火,初时因为动作的笨拙几次灼伤了自己,慢慢的动作娴熟了起来,一盏盏灯燃起,直到殿内熟悉的威严之感再次回归,风轩宸竟然隐隐有了满足的感觉。
他放下手中的火折,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点点踱步到了御座面前,仰头却正对上那个身处高位一身帝服威严如昨,此时却是一脸的颓然悲伤的坐在案后的一国君主。
当下也不再想着撒娇求软,只觉得心下酸涩,双膝不由得一软,饱受□□的膝盖再次砸在了白玉砌成的地砖上,“砰”一声,好像直击人心一般。
其实自风轩宸进屋起,风盛华的目光就没有离开他,看着儿子笨手笨脚的点燃烛火,感受着他小心翼翼的讨好着自己,他只感觉心底间最最柔软的东西突然间复苏了,一股久违的感觉慢慢将他包围。
这种感觉不同于对幼子的溺爱,也不同于对三子的怜悯,更不同于对次子的纵容,就独独的是属于长子的欣慰赞赏在顷刻间汹涌而出。
他近乎失控的想要将风轩宸拉起拥在怀中,却在下一刻对上风轩宸满是怜悯的眸子,所有的感情好像就在瞬间消散了,似乎是在嘲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一般。
一切就又恢复了如往常一样,所有的温情终究还是抵不过皇帝的尊严,于是下一刻,案上上好的白玉镇纸猛地飞了出去,划出完美的弧度夹杂着劲风准确无误的砸向风轩宸。
风轩宸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来了呢,从没尝试过的撒娇服软果然还是没有用处的,于是近乎本能的熟练避开了头脸,却在下一瞬,用胸膛迎上了父皇暴怒下的一击,沉闷的声响过后,是“啪”的一声脆响,继而是风轩宸压抑不住倾泻而出的咳嗽声。
镇纸撞在地砖上已然碎成了两半,风轩宸举袖擦了擦口角涌出的血迹,微微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父皇竟然如此愤怒,这一击之下,竟然用了十成十的内力!难道父皇真的想置我于死地?他就如此的恨我吗?!
风轩宸以前从不相信天家无骨肉的鬼话,因为当年母后还在人世时,他们一家四口有过那么多的其乐融融,可是为什么不过十几年的时间一切却都已经是沧海桑田了呢?
他还可以清楚地记得,那时是多么的幸福,渺儿还是小小的一团,终日里只会拉着自己的手,软糯糯的奶声奶气的和自己撒娇,叫着哥哥,会调皮的将自己的书房弄得一团糟,也会一脸可怜兮兮的逃过惩罚。
父皇也不是如今这般的高高在上,他就如同所有书上描写的父亲一样慈爱,会抱着自己转圈圈,会小心的带着自己骑马射箭,会耐心的教导自己识文断字,明白事理。
母后也不再是那冰冷的石碑,被世人称赞缅怀的贤良元后,她真的是那样的娴静端庄,那样温柔美丽,会擦去自己脸上的污痕,会拂去自己心中的小烦恼。
可是自从母后被人暗害辞世了以后呢?妹妹好像是突然间不再开朗了,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却成熟稳重的令人心疼,她好像就在瞬间将自己伪装了起来,不再撒娇,不再胡闹。
父皇也变了,他不再勤勉于朝政,整日里只知道炼丹炼药,昏天黑地的饮酒作乐,谁能想到曾经那么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竟然会孱弱到如此面黄肌瘦的地步。
那个文能提笔赋诗,武能纵马提剑的一代明君就这样自甘堕落,整日被百姓咒骂其昏庸,似乎是人人都忘了他继位初的那几年人民是何等的安居乐业,天下是何等的海晏河清。
风轩宸不知道母后当年到底是被谁害死的,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有没有去调查,只知道这么多年母后的死因一直是个谜,民间更是有传言母后是天上的谪仙下凡,是被老天收回去继续做了仙女。
于是从六岁到如今的十八岁,他们兄妹二人没有母亲的呵护,就完全靠着自己躲过宫中太多的明枪暗箭,迅速成熟了起来,成为了合格的皇家子弟,也见证了这个国家由盛转衰的全过程。
而风轩宸作为这如此的一国储君又怎么甘心将国家拱手让给他人?既然父皇已经自甘堕落了,那么他便要替父皇做出正确的决策,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被天下人唾弃,甚至被父皇猜忌,他都无怨无悔,因为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的使命所为!
风盛华也没有想到,他的下意识竟然带了十足的内力,镇纸脱手,看着他的傻儿子竟然真的不躲不避,甚至是自己用胸膛迎上了他暴怒下的一击,心中却不知道是悲凉还是哀伤,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他?
抛开那个令他失控的怜悯的目光,他也没料到这个他从来都引以为傲,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儿子,竟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灾情紧急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国库空虚又有谁知道?
如此大规模的开仓赈粮,如若以后有大战发生又要靠什么去打仗?饿死的人再怎么也比不过战死的人多,这,这宸儿怎么如此不明白呢!
当下竟然是越想越气,看着风轩宸老实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还以为他又和自己倔上了,不由得冷哼一声,也没有想再开口问罪的意思,任由风轩宸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个人思过去了。
于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父子二人各怀心事,一跪一坐,竟然就此较上了劲儿,此时,月上树梢,皎洁明亮,透过紧闭的殿门,洋洋洒洒的投了进来。
月光如洗,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孤单,他们相隔的距离并不远,可却感觉之间相隔了万里,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无法触摸,幼时那亲昵的父子关系,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一去不复返了,剩下的只是越来越公式化的相处,何其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风轩宸依旧维持着端正的跪姿,可他苍白的面色和鬓角溢出的越来越多的汗水,正无声的昭示着此时他维持这个姿势的辛苦。
风盛华见此,不由得心下一软,与儿子较劲的心思一下去,声音也缓和了起来,轻叹一口气,就如同对一个偷吃了糖果被抓的孩子一样,语气中满是无奈的问道:“知错了吗?”
风轩宸只感觉有一股电流直击全身一般,舒畅了全身的酸疼,连日来的委屈紧张竟然全都消散了,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父皇如此温柔宠溺的声音了?
只可惜,他所犯的错并不是一句简单的知错了便能解决的,就算父皇不想追究,那么朝中虎视眈眈的外戚权贵呢?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呢?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呢?
他所做的一切,可以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黎民,却唯独不能无愧于父皇,他有愧于父皇多年的教导,有愧于父皇这么多年来的信任,甚至有愧于母后的临终嘱托。
他不想后半生都活在愧疚中,他也不能保证日后再没有相同的事发生,可是现在,他已经没得选择了,事情既已发生,但只求一个心安理得便好。
于是,端跪在地的风轩宸自动的忽略了风盛华言语中的宠溺纵容,抿了抿唇角,再开口,声音已然清冽如水,冷若寒冰,带着疏离恭敬的回道:“儿臣没有错!”
话音未落,只听得“哗”“砰”!案上的东西尽皆砸落,悉数落于风轩宸的身上,带动了刚刚的内伤,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隐隐约约间,好似听到了风盛华压抑着怒意的问道:“再问你一遍,知错了吗?!”
“儿臣没有错!”就算他此时已经跪不住瘫软在地,可他的眼睛依旧牢牢的注视着风盛华,带着些许的骄傲与不逊,又带着深深的濡沫与眷恋,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好!好得很!”风盛华怒极反笑,颓然坐在御座上,不知道从哪扯过一席黄绢,执笔急书,凛然道:“太子风轩宸忤逆犯上,□□篡位,罪不可赦,即日起压入天牢,秋后问斩!”
说罢,将其轻轻一掷,黄绢飘扬落地,金黄刺眼,“满意了吗?还不接旨?!”风盛华此时声音甚是威严,隐隐有不怒自威之感,可他的话却说的随意,好像面前瘫跪在地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般。
风盛华以为速来高傲倔强的风轩宸定然会接旨愤然离去,待到一两个月让他受些苦楚以后随便寻个由头将他放出来便是,岂料,风轩宸压根就没有接旨的意思,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鲜血,勉强撑起来,眼中却明亮的耀眼:“儿臣不能死。”
“你要知道,朕并非只有你一个儿子。”风盛华好像突然间耐下了性子,甚至随手理了理刚才被他扔的四处都是的奏折,如今,他真的想好好看看风轩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只是二弟有勇无谋,三弟体弱多病,四弟年纪尚小,皆非储君人选,况且如今朝中外戚干权,天下动荡不安,父皇虽春秋鼎盛,却也是分|身乏术,是以,儿臣还不能死。”
说道这儿,连风轩宸自己都要苦笑一下了,他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一天,当父皇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自己竟然还会侃侃而谈,与其分析利弊,自卖自夸的展示着自己的价值。
就好像是市场上待价而沽的宝石,正拼命地迎合着买者的喜好,多角度全方位的陈明利弊,展示着自己的不可或缺,哪怕被厌弃折辱,却也只求一个不被抛弃。
殿内是许久的沉默,良久,风盛华终于缓声开口了,声音中满是颓废沮丧,好像就在瞬间便苍老了数十岁一般:“滚吧,自己去你军中呆上三个月!”
他们兄弟四人,因为身体年纪原因,所以到目前为止,也仅有他与二弟风轩宇手中有军队势力,他所统帅的禁卫军是他一手带起来的队伍,无论从行军打仗,还是团结纪律都是其他军队难以望其项背的,是以,被称为齐国的不败神话。
而在禁卫军中呆上三个月的意思便是隐去身份,从最底层士兵做起,既可以发现军中诟病,又可以让受罚者接受新兵的折磨,要知道,光是入营的刑杖便不好受,更何况还要承受老兵对于新兵蛋子的歧视折辱。
这虽是一条不成文的刑罚,可是却在皇家贵胄,世家子弟中极为盛行,时间一般为一个月,主要意图不过是去去傲气,感受一下底层将士的生活而已,却从没听说过张口便是三个月,还是对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如果被世人所知,恐怕又要引起一场哗然。
风轩宸听到如此惩罚,却有些出乎意料,三个月的时间虽然不短,可却也足以让他暂时避开朝中揪住他错不放的外戚御史,待到三个月后,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了,此时再弹劾他,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已然是失去了最佳时机。
况且,他十几岁时便是从最底层士兵做起的,当真是一步步爬到现如今这个位置,军中一切不成文的折磨在他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这个惩罚,却不知道父皇是不知实情还是有意放水。
只是既然这是他祈求的惩处,那么还是欣然接受的好,当下不顾胸口的钝痛,挣扎着伏跪在地,端正的叩首道:“儿臣遵旨,谢父皇不杀之恩。”
不管未来的路如何,这次的事终究还是尘埃落定了,风轩宸,这是他第一次站在朝臣面前,以自己的本心发号施令,挽救了千千万万天下苍生的性命。
这一次,他不再是父皇的傀儡,他也不再是世人眼中一个合格的储君,而是一个可以挑起国家大梁的下任君王,一个可以带着大家走向富足的救世主!
他让大家看见了齐国的希望,让百姓看见了一个国家的力量,无论如何,风家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大统,只要有他风轩宸在一天,他便会造福百姓,守住这一片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