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宫中哗变(1 / 1)
新年伊始,到处都充满着新的气息,人人都身着新衣,言笑晏晏,家家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在寻常老百姓的心中,新年是一年中的头等大事,就算是平日吃糠咽菜,逢年过节也要沽酒买肉,宴请亲朋,这拼的就是个排场不是。
至于年过后日子要如何过,大概从不在考虑的范围内,因为春节过后便开春了,春天一到,万物复苏,正是播种的好季节,只要粮食种在了土地中,长出了苗子,生活便又有了希望,靠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总是能吃饱饭的,这是所有古代劳动者心中最为简单朴素的想法。
过了正月十五,这年也算正式过完了,尽管民间还带着新春的喜悦,可大部分商家店铺也早已开张营业了,家家中正在张罗着这一年之中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饭,想着再吃最后一顿好的便又要恢复到素日的紧衣缩食的日子了。
可谁料正月十五这日,宫中却突然下了诏书,大赦天下,要知道这大赦天下自从风盛华继位以来不过有过两次,一次是他初继位迎娶元后王氏之时,另一次便是风轩宸出世被立为太子之时,而这一次,却仅仅是因为皇四子风轩宁的降临。
要说诧异也当真是令人诧异,这毕竟不符合祖宗礼法,因为这皇四子风轩宁非长非嫡,生母也不甚受宠,这天下大赦的名不正言不顺,可要说合乎情理却也不为过,毕竟这是宫中子嗣沉寂了近十年后的第一个孩子,这意味着风盛华于不惑之年终于摆脱了子嗣单薄的流言蜚语,也再向全天下昭示大齐的江山仍旧是后继有人的,更何况这孩子出生的日子还如此的吉利,怎么能不普天同庆一下?
于是一时间,宫里宫外,流言纷飞,既有对风轩宁的赞誉,又有对他的怀疑,这小小的孩子是否能够承受住这滔天的宠溺?皇上会不会有换储的意思?如若风盛华百年之后,会不会又是因为夺位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只可惜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莫论罢了,皇上依旧终日里炼丹炼药不理朝政,太子依旧如常的代替皇上监国处理军政大事,新生的皇四子更是每日只知道睡觉哭闹,全然没有配合着纷纷流言表现出一丁点异于平常孩童的行为。
皇家好像除了下了个诏书告诉天下人这个事以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压根就没有百姓们想的长远,这事情在他们眼中,不过就像早饭多吃了一碗粥一般稀松平常。
可如此声势浩大降临人世的皇四子风轩宁却并没有给百姓带来一丝一毫的好处,刚开春便是多个地区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大旱,省吃俭用播种下来的粮食种子尽皆颗粒无收,数道奏折快马加鞭的呈至御案前请求开仓赈粮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一时间百姓们人心惶惶,各地义军更是趁机活动了起来,炮火连天,战争不断,朝中却只下旨遣皇二子风轩宇平复战乱,对于开仓赈粮之事竟然只字未提,天灾人祸一时间蜂拥而来,民心涣散,平乱效果更是甚微。
百姓们流连失所,随处可见无家可归之人沿路乞讨,怨声载道中既有骂统治者昏庸无能的,又有怨恨义军趁火打劫,全然不顾百姓安危的。
富人家是门户紧闭的,穷人家却是蜂拥而出的,出门只为了抢夺着为数不多的草根树皮,易子而食的现象更是随处可见,当真可以称得上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各地治安更是进入了一片混乱,一场天灾,使得多少身强力壮的少年英雄沦为小偷盗贼,又使得多少貌美如花的良家妇女沦为青楼□□,天灾是不可避免,可是人性的毁灭却从何谈起?
行走于田间,随处可见千亩土地枯黄一片,只有零散的几颗稻子还顽强屹立着,却早已因为缺水而干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就这样闲置着,人人望而兴叹,只有年幼不更事的孩童们还在田间嬉戏追打,却不知道下一刻便很有可能成为邻居口中的救命之物。
就在人人都绝望了的时候,连接京城与朔北交界处的一个要道,一个自称凌青潇的白衣少年带着百十余个黑衣人架锅烧水,自掏腰包成立了救济站。
每日施粥施粮,虽然不能有效的缓解灾情,但最起码可以让百姓看见活下去的希望,粥不过每人一小碗,但能果腹便好,相较于其他地区还处在水深火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朔北的人民对于这也是感激涕零了。
于是一时间,朔北京城乃至全国各地,人人无不对凌青潇视若神明,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公子,就这样以凌青潇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便留下了永不能磨灭的痕迹。
那不染铅尘的白衣,那温和有礼的态度,那有条不紊的处事,无不让人以为他是天上的谪仙下凡,为解救天下苍生而屈尊于此,口口相传中,更是说的好像煞有其事一般。
对于凌青潇的称赞还没有淡下去,宫中却出了大事,太子所掌握的禁卫军哗变逼宫,不过半日时间便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皇帝风盛华软禁,国家大权尽数落于风轩宸手中。
风轩宸身登大宝第一日,便连下数道诏书,开仓赈粮,减免赋税,并派出多名忠厚大臣走访各地,落实灾情,自己更是戒斋数日祈雨。一连串的命令传到各州各县,就好像是一道镇定剂一般神奇的安抚了人心。
朝廷的力度到底还是大过个人,灾情竟然很快的遏止住了,义军也在风轩宇的以暴制暴的政策下消停了下来,民间对于凌青潇的称赞也渐渐被歌颂太子殿下的英明所取代了。
好像就在突然间,人人都忘了在最困难的时候,一个并没有义务承担一切的人却默默的挑起了所有的艰难,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而对于太子的称赞却高涨的过甚,都说太子殿下甘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救万民于水火,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代明君,甚至还有人在偷偷期盼着风盛华最好尽快一命呜呼,太子即位,皆大欢喜。
于是一时间,街头巷里,众人蹲围在一起,一边“哧溜”着刚刚领来的薄粥,一边称赞着风轩宸的英明,其乐融融,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饥饿一般,更没有在死神面前走过一遭,齐国还是那个外强中干的齐国,甚至更加团结了。
凌青潇此时已经动身前往朔北了,早在在朝廷开仓放粮之时,他便停了自己的救济站,遣散了一众暗影,继续和云颢两个人游戏人间了。
和风轩宸的这一战,他终究还是输了,他以前一直认为,这世上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公平的,只要他是他想要的,努力去做了,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得的。
可是如今却渐渐明白了,原来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大旱给了穷人也给了富人,给了仁义之人也给了不义之人,天灾人祸也全都降临在了这片土地上。
可是富人却可以趁机抬高粮价赚取不义之财,穷人却只能望粮兴叹易子而食,已有了功名在身的诗人才子灵感迸发吟诗作对,叹人世间之悲苦,寒门子弟苦读十数年却终究要为衣食奔波,原来这原本便是一个没有公平公道的世界,又讲究什么因果报应,付出回报呢?
三个月后,老天终于开眼了,天降瓢泼大雨,滋润了干涸的土地,也燃起了百姓心中的希望,这场前前后后近半年的灾情终于得到了根本的解决。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风轩宸功成身退,自知罪孽深重,上表自陈己过请求废除太子之位,表中字句不卑不亢,毫不偏私,言语诚恳,用词得当,就是这篇请罪书竟然也被后人传颂了数年。
百姓们闻此尽皆自发请命于宫外,长跪数日请求皇上从轻发落太子殿下,数日后,百姓见迟迟没有关于废太子之事的诏书颁下,大为心安,相散而去。
而对于太子的惩处,皇家也是秘而不宣,久而久之,东家生了个胖小子西家媳妇和人跑了的新鲜事自然要比太子殿下更有谈资,于是伴随着灾情的解决,一切都好像落下了帷幕,日子又恢复了正常,柴米油盐,一片安宁。
只可惜一切并没有如百姓们那般容易淡忘,被人人口口相传的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此时已经端正的跪在御书房外高低不平的龙腾上整整两天了。
此时正是夕阳时分,他一身紫衣依旧华贵,耀着他身上用金线勾勒的龙纹栩栩如生,威严十足。头戴金冠,腰束玉带,收敛了全身的洒脱霸气,伏跪于地,却依旧傲然不羁。
只是细看,他面上的苍白依旧难以掩饰,发髻凌乱,额角那不知道被什么划得寸尺长的血痕正被豆大的冷汗冲刷着,显得有些狼狈,不复往日的随性淡然。
可纵使如此他的头依旧扬的很高,已有些涣散的目光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行走侍立的宫女太监早已被他打发了,此时,四周静悄悄的,屋子内也没有任何声响,可他知道父皇一定在里面,只是不想见自己罢了。
阳光太过的耀眼,他眼前已经是一片金黄,模糊的看不清事物,耳边嗡鸣声也是不绝于耳,膝下凹凸不平的花纹上早已积满了他的汗水,大雨过后渗进地砖中的冰寒正在一点点侵袭着他的全身。
他实在是太累了,半年来日日殚精竭虑,没有片刻的放松,如今,大事已毕,他却没有好好睡一觉的资格,因为他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应有的惩罚。
这是他自小受到的皇家教育教导他的,容不得半点含糊逃避,他多年的军旅生活也容不得他去退缩,没有什么是不能够面对的,至少父皇还没有下旨废去自己的太子之位不是吗?
恍惚间,好像有“吱呀”的声响,一个一身藏蓝色衣袍的人蹑手蹑脚的推门出来了,正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己,纵使风轩宸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可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目光中的轻蔑之色。
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带了些怜悯和不屑一顾的尖声尖气的声音就这样从他嘴边发出,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风轩宸知道来人不是父皇以后,竟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更没有搭理的意思。
大概是没见过对皇上的旨意如此无礼的人,传话的人眉头一皱就要上手推搡风轩宸,只可惜还未近身,常年习武所练就的警觉已经使风轩宸下意识的有了动作。
反手一抓,触手只感觉一个白白嫩嫩堪比女人的手,心下更是恶心厌恶,当下一拉一推间,他自己也恢复了些神志,只见他父皇身边一个近日来颇为得宠的太监正瑟缩在地上,满脸的惊恐。
他不由得一声冷笑,原来这宫中拜高踩低的现象从未停止,如今竟然欺到自己头上了!当下不由得分说,人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可却依旧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高扬着头,彰显着他天之骄子的贵气。
他的声音更是凛然如冰,直击人心:“只要父皇一日没有下诏废了本宫,本宫便还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子,更由不得你一个阉人来指手画脚!”
那太监哪里见过太子殿下如此?竟然只会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说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挣扎了良久,依旧感觉浑身发软爬不起来,只得伏趴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奴才知错,只是……方才皇上请太子殿下进去呢。”
风轩宸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也不再管他,只是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缓了缓因长时间端跪在地早已麻木了的膝盖,又理了理沾染了血迹泥土的衣袍,起身,推门而入,步履依旧从容,可他的脸上却挂着些许的苦笑,内心更是不复刚才的平静。
终于还是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自己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臂铜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呢?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就算自己是当朝太子,也是承担不起这雷霆之怒的。
可是就算内心害怕至极,也是依旧没有犹豫的推门进入,全神戒备的准备着父皇暴怒砸过来的任何事物,却岂料入眼竟然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