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隐士燕飞(1 / 1)
愈向北去,天气也愈是冰寒,雪虽然已经停下,可连日来堆积在地上的雪花却没有丝毫想要消散的意思,他二人怕官兵追捕,也不敢走官道大路,只拣一些偏僻的山路而行。
他们这一路上虽然带的粮食不够充裕,但靠着打几只山林中偶尔觅食而出的野兽也能果腹,只是严寒难畏,朔风吹过,当真是冷彻心扉。
他们没有目的的漫游,此时正值腊月三十除夕之时,路上连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纵使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凌青潇依旧可以听见近处的村庄中鞭炮轰鸣和人们的欢笑声。
他不禁愣了愣神,此时,父亲在干什么?一定很忙碌吧,慕容家此时也一定是热闹非凡吧,不知道今年自己还不回去小妹雪儿会不会还在撒娇耍赖?新生的璐儿怎么样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微微勾了勾唇,一抹苦笑在嘴角划过,这么多年没有回家了,家中可能早已是缺他一个不缺,少他一个不少了,没有他在,大家依旧过了这么多个新年。
只是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会不会有人在想着他?会想起他孤单的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此时倍感思乡的情绪吗?还是在惦念着自己的衣食温饱饥渴冷暖呢?
不,不会的,因为他早已死了,死在了他算计好的大火中,化为了灰烬,从此,世上便再也没有慕容潇辰这个人了,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可能就只是慕容家祠堂中立着的诸多灵牌中的一位,没有人再会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丰功伟绩。
北风呼啸而过,穿过他单薄的身体,也逐渐冰冷了他麻木的心,此时,他就如一个雕塑一般,站在雪地中,一动不动,神情悲苦,满是苍凉。
云颢站在一旁,清晰的感到自家主子明显的心不在焉,不由的有些无奈,不是说好的一起出来打猎的吗?这怎么还触景伤悲了起来?
其实这也怨不得云颢没心没肺,他自小在暗影阁中长大,没有亲人好友,对于春节的概念,也只是可以获得额外的休息时间和一些平日没有机会看到的吃食。
在他的概念中,春节只是上位者高兴后的一种赏赐,没有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感觉,更没有阖家团圆的概念,他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也从不奢求渴望。
看凌青潇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难以自拔,云颢也不敢走的太远,就在附近寻觅着,忽然感觉耳边似有风声吹过,云颢一惊,看也不看,回手一掷,便将早已扣在手中的一颗冰块弹出,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轰鸣声。
凌青潇一惊,回首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麋鹿已然倒地身亡,更令人惊奇的是,使它暴毙的并不是云颢随手弹出的冰凌,而是赫然立于眉心处的一截枯枝,入肉寸许,力道精确,足可见投掷之人内力之强。
只听得不远处“哈哈”一声,笑声豪迈不羁,似有人踏雪而来,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凌青潇抬头望去,只见来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抱瑶琴,端的是风流倜傥,洒脱随性。
他虽是文人打扮,可举手投居间,足可见其武功之强,他向着凌青潇微微一礼,说道:“雪中冰寒,既然有缘,便到寒舍小酌几杯如何?”
说罢,也不看凌青潇是否答应,只是提着鹿便飘然而去,饶是如此有碍观瞻的粗鄙行为,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违和之感,仿佛他天生便应该左手提鹿右手抱琴一般。
凌青潇本无意随他而去,因为毕竟他们于此处不甚熟悉,这明显还是人家的地盘,他们这边只有他与云颢两个人,一旦对方有埋伏好手,吃亏的还是他们,毕竟他才初出江湖,自然还是要多加小心。
正想着如何开口拒绝,抬头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只见他的身形是那样的随性张狂,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看得起这些个下三滥的手段呢?凌青潇从心底莫名的涌出一股豪气,看着在他手中还在挣扎的麋鹿,微微一笑,心想就冲着这只鹿,他也非跟他去不可!
转过了一个山头,那人引着凌青潇与云颢在一个木屋前停住,木屋虽然很是简陋,只不过是几根圆木搭就的一个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可其所身处的景色,竟然是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正值隆冬时节,万物皆已枯黄,落于泥中,隐于白雪,可此处却是那么的生机盎然,屋前是片片的腊梅绽放,散发出阵阵的清香,屋后是竹木环绕,青葱翠绿。
置身于此,让人难以相信此时竟是数九严寒之时,红绿交相辉映,明艳动人,映着白雪傲然孤立,就这两物,便足可见其主人之高风亮节。
那人也不做什么解释,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推门率先而入,屋内竟然更是简陋,没有什么桌椅床铺,唯一的家什竟然只是屋子中间那一口大锅,其余的皆是靠着一些兽皮铺就。
进的屋来,只见先是他小心的将瑶琴放下,接着便是熟练地架锅烧水,温酒取碗,也不招呼凌青潇他们坐下,就自顾自的出了屋,好像全然没看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看见鹿后两眼冒光的样子。
他也不用人帮忙,更不征求客人的意见,直接便在屋前便支起了架子,席地而坐,烧火添柴,架鹿烧烤,一切都感觉是那么的顺其自然,丝毫没有因为他的一身儒杉而显得笨拙累赘。
凌青潇微微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下,他这近二十年的时间中,因为需要恪守着各种数不清的礼仪礼节,竟然从来没有如此放肆随意过。
别说是在此处席地而坐,就连像刚才这样,没有经过主人允许便私自入席也是从未有过的,他不禁微微红了脸,既因为多年来良好的教养而觉得有些失礼,又感觉在此处遵守礼仪道德显得有些可笑,一时间,竟然感觉甚是古怪。
可纵使如此,他也着实感觉新鲜的厉害,看着一旁云颢坐的一脸坦然,对面的主人也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也渐渐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动作也不僵硬了。
不多时,肉已经被烤的焦黄酥脆,发出了阵阵诱人的香气,当下,凌青潇也不再客气了,学着他们的样子温酒割肉,竟感觉滋味之美,竟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可比拟的。
却不知,他与云颢此时已经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有几日了,再加上冬季的鹿经过了养秋膘后更是肥硕鲜美,在此处经过美景美酒的微微一渲染,自然是绝顶美味。
他三人也不过多的废话,品尝过后,便是直接上手撕扯,朵颐大嚼了起来。饶是那人穿的如此斯文,可吃起来到是一点不含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洒脱不羁更是使得他独添了几丝隐士应有的豪迈。
酒过三巡,三个人看着已经所剩无几的鹿肉,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各自起身顺手就着遍地的白雪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凌青潇拱手说道:“在下凌青潇,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那人也一改初见的狂妄,拱手为礼,说道:“在下燕飞,多有怠慢了。”
他二人正正经经的话说完了,倒是都对视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一刻还举杯痛饮称兄道弟,下一刻装起来文人雅客倒也没有丝毫的含糊。
此时相互换过了姓名便算相识了,凌青潇终于还是问出了自从初见后便一直萦绕于心的话:“看燕兄年纪也不大,为何要隐于此处?” 凌青潇初涉江湖,对一切新鲜的事都有着刨根问底的冲动,虽然这个问题已经有些无礼了,可他依旧问的心安理得。
因为燕飞的年纪确实不大,不过三十岁上下,正是身强力壮之时,况且以他的武功学识,想要谋得一份前程自是不必说,哪用得着避居深山老林之中?
燕飞并非迂腐之士,也没有怪罪凌青潇的失礼,只是,似乎是从来没有被如此直白的问过,一时间竟然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摇了摇头,自顾自的离席而去,只留下有些赫然的凌青潇和云颢对目而视:我错了?他,这是生气了?
还未待凌青潇下一个赔礼的动作做出,燕飞已经从屋中出来了,手中抱着的正是他视若珍宝的瑶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凌青潇,接着便是复又席地而坐,简单的调试了一个音节,接着便有似乎可以震天动地的音节在他指尖流淌。
琴声铮铮然,起伏跌宕,似有被压迫的痛苦,又有反抗无效的无奈,更有最后强迫自己归居田园的不甘心,各种情绪交错杂乱,好像是在谱写他不平凡的前半生一般。
不似风轩宸的潇洒霸气,不似自己的淡泊从容,他的琴声太过复杂坎坷,足可见其他此时的心有不甘,原来古人所说的琴音可知心果然没错,
恍惚间,只听得他“铮”的一声收音,凌青潇只感觉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他琴技之高超,甚于自己从前所见过的各种名师大家,曲中所表达的各种情感,更是令闻者动容。
燕飞似乎是有些激动,看着凌青潇的神色中,不复刚才的洒脱,却有一种历经沧桑的从容,他整个人此时抱着琴,就好像突然间便活了起来,不再被禁锢在隐者的身份中,整个人都鲜明生动的就好像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度走了下来。
凌青潇轻叹,看着燕飞的眼睛认真问道“如若遇到明君呢?”燕飞好像还没有从自己的情绪中缓和过来,更是不意凌青潇竟然可以感受到他琴中的意思,听他如此说,只感觉内心剧烈的一震。
其实他被被迫隐居在此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三两年而已,可无论是朝中还是武林的动态他都了若指掌,他自负武功卓绝,雄才伟略,可奈何被奸佞小人陷害,为保性命,难道真的要在此碌碌一生?
是啊,如若遇到明君呢?他又要如何?他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这是他最好的选择,如果他甘心在此一生,又何必关心时局动荡?
原来,他从没有一刻心甘情愿过,纵使他做了隐者该做的事,可是他的心从来没有片刻停歇过。他竟然从来没有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却不知道是这是喜是悲。
再望向凌青潇的目光中不禁带了几分肃然,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孩子竟有如此的心胸,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若遇明主,燕飞必当为其出仕,结草衔环以报其知遇之恩!”
他说的仿若誓言的话,在凌青潇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在燕飞心中却如同一个烙印一般刻骨,他从没想到,就在这个简陋的木屋前立下的誓言,竟然真的有一天可以成为现实。
以后的数十天凌青潇与云颢就窝在燕飞的小木屋中,尽管简陋,可二人谈天说地,纵横古今,竟然说不出的投缘,待到正月十五前后,凌青潇辞别。
他不知道因为他的一席话改变了燕飞的一生,可是他却知道他的人生不可能在一个深山老林的木屋中度过,他还没有见识过这世间的美好丑恶,又有什么理由自此便开始避世不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