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果3(1 / 1)
“我之前提到过,生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名字、地址、家人、工作……这些年来我独自一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试图回忆起那些被遗忘的部分,但当年记不起来的,如今依然是一片空白。”
“而死亡之前的那部分记忆,更是模糊不清,我所能记得的唯一一个画面,是在一辆车上,我开着车,副驾上坐着个人,但别说这个人是谁,我甚至想不起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像是递给我一杯饮品,我喝了一口。”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是被罩了一层黑布,身体也完全无法移动,被严严实实捆在了床上,想要呼救,嘴上却贴着胶条。”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更不清楚是谁下的手,为什么下手,在我所能记得的有限的记忆里,我只是个普通人,完全牵扯不到任何国家机密,更没有什么巨额资产,绑架这种事,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还在试图理清头绪,左手腕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凉意,本就心神不定,再加上猝不及防的刺激,我几乎惊叫起来,声音却被堵回去大半,仅漏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闷音。”
“然后,我听到左手边传来笑声。”
“那是一把有着明显人工合成痕迹的电子音,那个……绑匪应该是带着变声器,但尽管音色古怪,我仍是……仍是能听出那经过机械加工后的笑声中毫无掩饰的,满满的愉悦。”
“那股凉意还在我的手腕间游走,我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那应该是绑匪的指尖,但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手竟能凉到这种地步。”
“明明是盛夏,我却生生打了个寒战。”
“那只手似乎是察觉了我的反应,顿了顿,而后狠狠按了下去,手上的指甲不长,但却深深嵌入我的皮肤里,我疼得死命挣扎,却偏偏动不了分毫,□□被恶狠狠堵在嘴里,除了自己,没人听得见。”
“我绝望极了,以为要被活活剜去一块皮肉,绑匪却突然收了手,明明受伤的是我,他的喘息声却异常粗重。”
“手腕处有些湿意,大概是流了血,也还有些疼,但我却无心关注,我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床边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声。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喘息声逐渐低沉下去,虽然看不见也听不清,但不知怎的,我就是知道他没有离开,他还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然后……再然后,我感觉到有股奇怪的气流打在我的手上,一点湿滑的仿佛蛇一般的触感随即徘徊在手腕的伤口附近。”
“下一瞬间,我头皮发麻地意识到——他在舔我的伤口!”
似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男人的右手一把抓向自己的左手腕,然而苻森比他更快,他闪电般跳下桌子,一手拦住男人右手,另一只手则带着一股与他容貌全然不符的惊人气势牢牢攥住男人的左胳膊,并举了起来。
果不其然,手腕处两枚弯弯的月牙形伤口,仿佛一双笑意满满的眉眼,无限讽刺地招摇入目。
苻森脸上再不见刚刚一派悠然自得的神色,气息明显乱了开来,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男人虽是灵体,身上不会留下痕迹,但仍不会好受,而更为糟糕的是,苻森心中奔涌而出的暴戾之情明显影响到了男人,那被强制压下的怨气虽未立即暴涨,但也默默扩散开来,蠢蠢欲动在各个角落。
“阿……阿森。”男人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两个字,试图唤来苻森的注意,事实上他本不期望能有什么用,没想到话音刚落,苻森竟双眼猛地大睁,恢复清明。
他迅速松了手,做了个掏取的动作,下一刻,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竟出现了一盏小巧精致的油灯,而后一个清脆响指,那灯便幽幽冒起一簇奇异的蓝色火光。
说也奇怪,那蓝光看似微弱,室内却好像真的因为那股子额外的光芒亮堂不少,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刚刚蔓延开来的怨气竟无声无息消失不见,没盯多久,男人便逐渐心绪平和下来,刚刚由于回忆和共情导致的那股子暴戾早已不见踪迹。
待到男人恢复正常,苻森侧身将那盏小灯放在桌上,而后便保持着那个别扭姿势,两眼一眨不眨紧盯着那灯盏,仿佛第一次见到这稀罕物件的不是男人而是他一般。
但不论如何掩饰,男人还是轻易察觉到他心中残遗的懊恼和愧疚。
男人清咳了一声,没话找话地问:“这盏灯是……?”
“……是明魂盏。”苻森咬了咬唇,一根指头在实木桌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圈,终是开口低声接了男人给出的台阶,“效果和清心符差不多,但是比清心符要强上许多。”
“我完全没看清楚,你是从哪拿出来的?和刚刚那把桃木剑一样吗?”
“只是个小把戏罢了,”苻森的头仍是低着,言语间没了之前的活泼,“有点像一个随身空间,既然是和鬼打交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男人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犹豫说道:“阿森,你要是不想听那些死亡细节,我可以……”
“不!”苻森迅速回身反驳,他面上还带着些尴尬之色,一个“不”字却说得直截了当,坚定不移,而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再度低下头,音色恹恹,“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他大概也没想得到男人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他……那么做之后不久就杀了你吧?我相信我们都同意那个人对怪力乱神之事有所了解这一点,他应该知道人死后魂魄会呈现出咽气时的模样,你的外表一眼望去没有明显外伤,这大概是他有意为之。”
“而在你死前刻意在你手上留下伤痕……”苻森犹豫许久,似是在考虑该如何启齿才能不那么难堪,“那伤痕……应该是他给你打下的烙印。”
“就像古时奴隶主在自己的奴隶身上烙下的印记,这道痕迹,标示着你属于他。”
“即便死了,魂魄也是属于他的。”
或许是因为明魂盏的加持,听完苻森的推论,男人倒没再怨气翻腾,只觉得荒谬无比。
从前他想起这段经历,只觉得绑匪是个十足的变态,若还活着,他必定要把自己的左手洗上几十遍,直到皮肤再也记不起那滑腻诡异的触感。
然而他死了,手上那痕迹也因着他的死亡,再也没了消退的可能。
可这又能如何?
虽然这疤是难看了些,每次望过去,都能提醒起那不堪的回忆,但谁规定手上有这道痕迹就不再是自由的了?额……好像他现在还真不是自由之身,但他的思维是自由的,是属于自己的,若那个人真敢再出现在他身前,他不一定能够下手杀了那变态,但也绝不会如他所愿。
苻森的表情仍是忿忿不平,男人能够共情到他心中翻腾的恨意和不甘,然而却并未受到负面影响,反而隐隐有些感激。
感激上天并未完全绝了他的生路,在孤身十年之后,给他送来了一个可靠的小朋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苻森的脑袋。
“脑补那么多,如果他真的认为我是他的,那为什么我在这里十年都没再见过他。”
苻森大抵是没想到他这般动作,在他的手放上去的瞬间就僵直了身体,刚刚的恨意和不甘瞬间被汹涌的紧张冲散开来,其间还夹杂着诸如喜悦、不可思议等等不一而足的复合情绪,这让男人无意识柔和了眉眼。
“或许他就是个变态,那道伤疤只是他觉得好玩而已,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深刻的理由。”
苻森面上仍带着纠结之色,但整个人的气势已缓和下来,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收回了手,“我继续说下去了?”
“……嗯。”小朋友的回应还是有些低沉,“细节还是要说的,你不用顾虑我……不过考虑到你死后变成了厉鬼,接下来的经历应该还有更令人难以接受的部分吧?你没问题吗?”
男人嘴角弯了弯:“你的灯效果不错。”
这话终于让苻森打起了精神,他不再扭着身子,站直身体回望男人。
“那……之后,我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以为他终于要离开了,然而没过几秒,我就听见‘咔擦咔擦’的声音慢慢靠近,快到床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辆小推车,我能听见他在窸窸窣窣整理着什么,一股本能的不妙让我忍不住挣扎起来,但仍然是徒劳,疑问和呼救被严严实实地堵在喉间,无能为力,当真是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
“随后,我感觉到左臂上方被紧紧扎了一圈塑胶管,有不知名的冰凉液体被轻轻涂抹在手肘附近,我几乎瞬间便猜到他要给我注射什么东西。麻醉剂?毒品?□□?……不过短短数秒,我的脑海中已经疯狂转过几十个念头,一个比一个更令人胆战心惊。”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并非要给我注射什么。”
“他是要抽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