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五十三话（1 / 1）
当我从自家猫洞钻出去的时候，普惠和尚就站在走廊尽头，笨丫头走的时候没关走廊灯，映得走廊亮堂堂的，而我也借着廊灯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僧人。
说实话，普惠和尚的脸很普通，普通到有些诡异，我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我还是奈何的时候，便见过他，可他一离开，我便忘记，这个人到底是长什么鬼样子，而如今再见到他，我也一副见鬼的样子，长这么普通的人怎么会是高僧呢？怎么可能呢……诶，为什么我看到他站在走廊上我就断定他是普惠？
就算我内心再怎么纠结，普惠也确确实实站在我的面前，他穿着一身灰蒙蒙的僧衣，双手合十，掌心缠绕着一串长长的佛珠，施施然地站在走廊上，朝我鞠了一躬。
老黑头从我身后快步走过，稳稳停在普惠的面前，开口：“普惠大师……”
那普惠轻轻一笑：“大人，你又让贫僧背锅，这个锅，贫僧不背。”
“……卧槽，这么流行的语言大师也会呀？”我不由惊讶，“大师也刷微博？”
普惠摇头：“寺里新来了几个小年轻，我从他们那里听来的，觉得甚是有趣呢。”
老黑头嘿嘿坏笑：“寺里好多小年轻还有老婆呢？大师你怎么没凑凑热闹？”
“哦弥陀佛，”普惠长鞠一躬，“大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们这样的人，待在人间已属异数，又怎么敢随意沾染尘缘？”
老黑头不由心虚，伸爪摸了摸鼻子：“我就开个玩笑，大师你莫介意哈？”
普惠摊手：“此间事了，贫僧也该告辞了，我们有缘再会吧。”
“奈何，你也该回来了。”他慢慢走近，在我的面前轻轻蹲下。
我微抬起头看他，有些困惑：“大师，我已入凡，忘川也是，几百年来，我们身上绊着的尘缘更是不计其数，我们怎么回来？”
“你的尘缘不是已经了结了么？”普惠微挑着眉毛反问道。
“呵……也就是说，我们两个再无相见之日，她也再不会想起我，是吗？”
老黑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蓦然开口说道：“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么？她记着你，清清楚楚地记着，刻骨铭心地记着，有那一刻是忘记的？”
“奈何往生，忘川忘情，要问情深，当属忘川。世人皆知，饮忘川水，前尘皆忘，可却不知，那思念只是坠入水底，日久弥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跟我们走，她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同样会过得很好，可如若是她跟我们回去，她是思念之源……”
“够了！”我有些苦笑不得，“你看看，你们这跟威胁有什么区别？”
老黑头欲言又止：“奈何——”
“浮光寺今夜还有祈福，贫僧先告辞了。”普惠蓦然开口，转身准备离开。
“大师，你在浮光寺待了多久了？”我看着他那身寒碜的僧衣，不由开口问道。
普惠没有回头，只是道:“再久也总不过十年，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在一块地方久待？”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口，转眼消失在拐角处，那声音倒像是回声，在我耳边久久回荡。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老黑头，道:“我跟你们走，不过，我能常来看看她吗？”
老黑头激动地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跑上前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耳朵，安慰我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一种方法，让轮回有序，让我们不用付出沉重的代价，而到了那一天，你和她一定会重逢的，你相信我……”
“那一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不过总算有点盼头，”我伸爪子轻轻点了点地面，说，“再让我陪她几年吧，直到这躯体负荷不了我的生魂，我便和你们离开。”
他有些语无伦次，激动了半天，却突然又情绪低落了下来:“抱歉，你和她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还有她爸妈的——”
“我之前就说过，我不怪你……对了，你今天要回去了吧，刚忘跟普惠说了，你走之前帮我带个话呗，让他以后别一言不合就敲前尘钟，让我过两天安生日子好吧？”
老黑头忙不迭地应下，又忐忑问道:“行啦行啦，那我就先走了？”
我随意挥了挥爪，示意他可以走了。
老黑头忙不迭地拖着自己滚圆地身体，像一团球似的飞快消失在门口，那速度让我慨叹不已：行动力惊人的胖子啊简直！
笨丫头的屋子又回归了寂静，我从猫洞钻进了室内，一头埋进了自己的小窝，闭上眼睛，眼前历历在目的全是那座名叫奈何的桥的往事。
奈何刚有神识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下有一条河，这条河年年夏天都会回来，踏浪而来还是一个未成形的水精灵，他用神识与精灵沟通才知道，那精灵名叫忘川，长大后要掌管着一川河水。
自那以后，每年夏天，精灵每年都会从西边回来，远远地跟他打声招呼，然后从他身下踏浪而过，挥手作别，山中日子孤寂，更何况这从无人踏足的山林深处呢，可他却一点都不孤单呢，反而隐隐期待着，与她再次重逢地那一刻。
春去秋来，山中岁月悄悄游走，他终于能幻出人形，他站在桥上，看着远方，有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裳的女子站在水上，操纵着一川河水，离他越来越近，她最终与他肩并肩，水袖一扬，带起万千河水向东而去，他看着滚滚而去的河水有些惊讶，而忘川就站在他的身边，笑意吟吟：“我已经拥有掌管一川河水的能力，再不用四处奔走，从此以后，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当一条河恋上一座桥，她愿意为他驻足；当一座桥想念一条河，他能做的，却只有期盼她偶尔的驻足……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那片山林突然天崩地裂，四周的树木纷纷枯萎，而他们所在的那一片整个人沉入了地底，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和她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等来了四周的荧荧红光，他们的四周开起了大片大片的血红色花朵，天上不知何时升上了一颗半明半灭的珠子。
“奈何，我——”身边的忘川突然开口，他猛地回头，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忘川一点点地远离，他伸手想要握住忘川的手，可偏偏只是抓了一手阴冷，而他的忘川在他眼前消失，直至不见。
“轮回有道，是道无情，奈何往生，忘川两相忘。”
半空中有声音响起，奈何微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可他心却突然明了了一切：原来，这就是他的宿命，从诞生那一刻开始，便早就写好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