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四话 终章（1 / 1）
三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而这短短的三年间，小镇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
临河的商品铺子全都重新整修过，古色古香的飞檐红瓦还真让镇子有了些古镇的味道，可它慢慢朝着所谓的古镇靠近的同时，不知不觉却也丢了自己的清欢。
镇子每年会有很多人过来旅游或者小住，小镇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一到学校放假，就会变得有些拥堵，到了节假日，更是有变本加厉的趋向，街边桥头不知何时出现了很多小吃摊子，卖烤羊肉串的也有，开北京烤鸭店的也有，还有什么酸辣粉、胡辣汤，也是别的地方的特色，它们受到过往游客的青睐，反倒是小镇上开了一辈子卖溪町脆饼的糕点铺子，门口罗雀，除了镇上的人光顾之外，再无声名在外。
笨丫头的听闻书店边上的铺子被人买下开了家影楼，每年总有很多小伙子小姑娘跑来影楼，穿着租来的漂亮汉服，然后走进听闻书吧，出来旅行想拍些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无可厚非，可她们的身后，摄影师晃来晃去的身影却惊扰了书店里其他的客人，笨丫头想了想，还是在二楼入口处摆了个牌子，明令禁止拍照，不是不能体会他们远来是客的心情，而是就算能体会，笨丫头也不能丢了自己开店的初心。
没有了老黑头时不时的打扰，也没有了浮光寺那扰乱时光的钟声，我在笨丫头身边的日子更爱撒娇了，年纪大了，不如以前灵活，便总是伺机爬上笨丫头的大腿睡午觉，跳上笨丫头的书桌陪她看书写字，或者深夜蹭到她的枕边，小心地嗅着她的发香。
三年里，我们的脚步并不止于小镇，我们还去过很多的地方，我们约好的地方。
她带着我去过厦门环岛骑着自行车沿海岸前行，红彤彤的落日坐落海边，染红了一半的海水，她停下车子，将我托在脑袋上去看夕阳，而我坐在她的头上跟她看着夕阳慢慢下沉，低头的瞬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夏天，我托着她站在墙角下，而她低头看我，带着那一枝清香······
我们有去过桂林，在那里兜兜转转，还曾碰见过当年教我国画的老人，老人抱着我笑称与我有缘，还帮我和笨丫头画了一张画像，画着画着突然笔尖一顿，抬头笑意更深，他问丫头：“徐小子这些年可好？”
笨丫头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头也笑了：“他很好，前些日子出去一趟，还没回来。”
老人笑了：“那小子当年的愿望可成了真，我在他的画里见过你。”
笨丫头又是一滞，眨了眨眼笑得更开心了，老人将画好的画递给她，笨丫头接过道了谢便抱起我转身离开，满心满眼的熟悉景色，她在山间的每一步里，都曾有我的身影，想想很满足，转念一想，满满的心酸谁又知晓？
我还是那么地矛盾，既怕她想起我，又怕她再也想不起我，偶尔的矫揉造作也罢，偏偏还要带几分自嘲，到最后，连自己都败给了自己，也只有这个笨丫头，难得好脾气的能包容我的所有，好到让我不想离开······
小镇种香樟树的地方被远来自上海的开发商看中，笨丫头无法，只有托人将香樟树连着根挖出来，移植到自家庭院来，树移走的那天，她在香樟树曾经在的位置站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轻轻坐下，用小铁锹将那个一直未曾打开的时间囊挖了出来，她用手拍了拍上面沾着的泥土，将小铁锹扔到一旁。
只听“啪嗒”一声，时间囊的盖子弹开了，里面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笨丫头犹豫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里面的两张羊皮卷拿了出来，在腿上摊开。
一张上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希望爸妈身体健康，阿临永远能陪在我的身边，小秦能够淑女一点，面摊爷爷家的面能晚点开门。 ——晚曦”
一张上面字迹还算清秀，但是却有些潦草，上面写着“希望暑假和小曦在一起，寒假和小曦在一起，以后一直和小曦在一起，小秦这个讨厌鬼给我走开，小曦是我的，嗯，就这些了，哦，不对，还有一句国际惯例，希望爸妈身体健康！ ——顾西临”
我蹲在笨丫头身边陪着她看我们小时候的回忆，她一边看一边笑，还从时间囊里拿出了很多小玩意，有插卡游戏的游戏手柄，有亮晶晶的蝴蝶发卡，麦当劳儿童套餐附赠的人偶，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蝴蝶标本和玉兰花标本，她一直掏一直掏，每次总能掏出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直到——
她从时间囊里掏出了一张明信片，那张明信片也有些年头了，再加上埋在地下的缘故，边角有些泛黄，可上面的图案却还是清晰可见的，画着蓝天白云小木屋，还有屋边手拉着手的男孩和女孩。
笨丫头笑不出来了，眼睛一眨，眼泪便下来了，重重地砸在泥土里，却没有丝毫的声音，她将明信片翻了过来，这一面上不知何时也添上了画，上面画着快落下的夕阳和香樟树下坐着的少女，还有树边偷偷躲着的少年，上面用银灰色的荧光笔写着：“只能陪你到这了，如果有来生，愿在你六十岁那年变作一只可爱的猫咪，来到你身边，努力地活着，陪你到老。所以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幸福，因为，只有这样，来到你身边的我才会幸福呢。 ——西临”
笨丫头“呜咽”一声，终于控制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她哭着摇头：“不要······不要······你们都是骗子······呜······骗子······”
来到她身边这么多年，看到她哭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她这样毫无征兆地放声哭了，让我莫名松了口气，却又更加不知所措，一时间，揪心、不安、后悔，很多莫名地情绪都一下子涌上心头，我闭了闭眼，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用脑袋轻轻地蹭着她的衣角，或许，这样就没那么压抑了吧，我的笨丫头呐！
······
今年开春不久，店前的樱花便开了，只是我却愈发懒了，加上庭院廊下的一排猫薄荷，让我更加走不动路了，阿衍和小玉米都被家长送到了笨丫头身边，美其名曰让这俩孩子不能忘本，实则是希望这两个孩子能让笨丫头开心一点，而笨丫头因为刘艺最近请产假的缘故忙得不行，刚好有两小狗腿子鞍前马后，倒是让她满意得不行。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或许，小镇都快忘记这里曾有一个叫做顾西临的年轻人，或许，那些认识顾西临的人们也很难再想起他，或许，想起也只是那一霎那，恍然大悟一般“哦，那个顾西临！”，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而她时时刻刻都记着我，每年为我扫的墓，不曾染尘的旧相册，听闻书吧不曾撤下的明信片，都是她想念我的痕迹，她不常挂在嘴边，却牢牢记在心底，而我心心念念守着她，无关其他，只因她是我的晚曦，是我的忘川，而我是她的顾西临，是她的奈何。
······
今天的太阳很好，晒得整只猫都酥软了，笨丫头的店今天好像有什么活动，早上很早就出门了，要不要偷偷去看一眼呢？或者走到她面前跳出来给她个惊喜也不错呢！
我抖落一身的疲懒，想迈开步子去找她，可眼前却有些发黑，耳边似乎有人在轻声耳语，而那声音并不让人舒适，反而让我有些头疼欲裂······
似乎这具躯体真的撑不下去了呢，唉，真不争气！
我叹了口气，摸索着拖着身子走到庭院中心，然后扒着那石凳试图爬上石桌，周围的一切我都感应不到，身子也无力地不行，我也不知我有没有爬上石桌，终究还是瘫了下来，再也没有力气挪上一挪了······
“奈何，你该跟我走了。”老黑头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身子也在那一瞬间腾空，然后落在了一个硬硬的地上。
“谢谢······其实前些日子就有些察觉了，只是——我答应过她，一定不一个人偷偷落跑······好累······”我趴在石桌上眼皮越来越沉，周围也越来越寂静，可我依旧感觉得到，太阳很暖和地照在我的身上，而老黑头很温柔地为我梳理着毛发。
“再撑一会，她很快会回来的，你都撑了这么久了，不见她最后一面多遗憾呐。”
我想扯起嘴角微笑，却终究是无力地掀了掀眼皮：“不了，要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又该哭了······”
“好好好！那我们不等她了，不等她了。”老黑头也不反驳我，只是顺着我的意思安抚我，我有些无奈，脑中有那么一瞬甚至还闪过那样的念头：这算是临终关怀么？不带这样的······
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突然响起“啪”地一声的响指声，我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到黑衣长发的老黑头，哦不，阿颜，他坐在那里怀念似的看着我，啧啧感慨：“你终于回来了，这造型你还习惯吗？”
我垂眸抬手，看着自己那一身牵牵绊绊的广袖长袍，还有几乎垂落地上的头发，心念一动，头发和衣服随之而变，变回了我这一世十八岁时的模样。
“干嘛呀？小年轻~”老黑头凑到我跟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刚那样不挺好的么？”
我耸了耸肩，转身向门口走去，老黑头忙跟上我的脚步：“你这要去干嘛呢？”
“这你就别管了。”我睨了他一眼，却丝毫没有放缓脚步。
老黑头立马了然：“呐呐呐！你是不是又要去看她？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我：“你爱跟就跟，不跟拉倒。”说着转身看了庭院里的石桌上一眼，一只胖乎乎，左爪乌黑的白猫像一个球似的蜷在上面，这些年，笨丫头是把我养的多好，明明当初在北京的街头，路过下雨积起的水洼看到水中骨瘦嶙峋的猫影，自己都忍不住哆嗦。
所以哪，我是有多幸运。
······
我站在长生桥的斜坡上往下望，笨丫头店前的樱花开得正好，而她正坐在店门口整理明信片，阳光从她的身侧错过，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我从那斜坡上一跃而下，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
“晚曦姐姐！晚曦姐姐！今天天气这么好！可以放风筝呢！”少年初长成的阿衍牵着小玉米慢慢地小跑过来，那姿势有些别扭，看着却莫名暖心。
笨丫头抬头，眉一挑，侧身从门后边拿出了一个扎好的齐天大圣，递给阿衍：“行啦！你带着小遇到前面的草坪上去玩吧，不过别光顾着玩，照顾着点小遇，要是再像上次骑车带他把他摔了，看我不教训你！”说着装模作样地撩起了袖子。
阿衍连连摆手：“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走吧，阿遇！”说完牵着小玉米转身跑开，小玉米咯咯地笑着，不时地喊着“哥哥哥哥”，让阿衍笑弯了眼，手上抓得更紧了，那奔跑着的模样，多像当年的我和笨丫头，牵着手跑过了平静而漫长的时光。
笨丫头盯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也看了很久，温柔地低头笑了笑，将手边的明信片放在一旁，然后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樱花树下，她微抬着手臂慢慢地在树下踱着步，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抬头转身之际，我站到了她的面前，我知她看不见我，可是，那一树春花，总是可以看见的吧。
手一挥，风起，带下了一串淡粉色的樱花瓣，笨丫头有些惊讶地抬头，而我微笑着低头，隔着时空，轻轻地吻下······
笨丫头伸手捻下飘落在嘴角的樱花瓣，唇角一勾，笑得春光灿烂，边上不知哪家跑来的小女孩，拽着她的裙角奶声奶气道：“姐姐姐姐，樱花是什么味道呢？”
笨丫头顿了顿，拉起那小姑娘的手，将花瓣小心地放在她的手心：“啊，是初恋的味道。”
“初恋的味道？”
“嗯，等你长大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