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话 扫墓与铭记（1 / 1）
笨丫头回小镇后其实曾经路过我家门口，当时她发现那栋房子似乎已经空了，问了很多邻居才知道，我爸爸带着我妈妈还有小阿衍一起移民澳洲，并且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笨丫头当时皱了皱眉，又问他们清明节还回来么？
我家的邻居姜叔叔摆摆手道：“回来一趟多麻烦啊，他们啊拜托守墓人仇大爷每年帮他们扫扫墓什么的，我们邻里有时候多出来的纸钱也会匀出来烧点，反正那也是个形式，大家都不是很在意。”
本以为笨丫头落得个吃百家饭的现状挺让人哭笑不得的，没想到已经死了的我还能享受这待遇，这感觉很微妙啊······
笨丫头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可不知又想起什么事情，眉毛动了动，终究垮了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月份一过，清明节就近了，而笨丫头的生日也近了，今年好巧不巧，她的生日与清明节重合，都在四月五号那天，往年都有晚爸爸晚妈妈记着，虽然他们也有可能忘记，但笨丫头总会撒娇似的提起，然后收获两个丰厚的红包，她过生日永远在乎的不是过程，而是她在乎的人都知道而已。
可今年，晚爸爸晚妈妈一走，没人再记着她的生日，她只有自己记着，今天要扫墓，顺便带个蛋糕去提醒那些个躲在地下偷懒的人，自己的生日到了呀，你们没忘记吧。
四月五日清晨，笨丫头就起来准备扫墓该带的东西，之前从未弄过，所以搞得手忙脚乱的，比如那个盖在豆腐干上的蛋皮要在平底锅上滚圆了，可笨丫头滚了三个蛋，第一张焦了，第二张戳坏了，第三者没焦也没坏，就是看着不像圆的，倒像是方的，笨丫头对着煎锅里的成品无语，而我远远瞧着，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吧······毕竟，一个圆的小煎锅你能做出方形的蛋皮，那是相当的不容易啊！
还有就是那个红烧肉，这个笨丫头自己在外就煮过，所以没那么难做，除了卖相难看点，难为闻起来还挺香的。清蒸鱼那个时间比较长，笨丫头便去把做好的饭盛出六碗，可是记得那天张阿婆说那个形状要像堆起的小山丘，这个就有点难为人了，第一碗的时候笨丫头试着像晚妈妈往年那样，将它颠个面，可颠了半天，也没见它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山丘，她只能伸手将它捏做成一个勉强能看的小山丘，第二碗笨丫头讨了巧，用家里来客人时盛汤的大勺子舀一勺子饭，然后扣进去，发现这个主意还不错，接下去的几碗饭就如法炮制，很快就弄好了，弄好之后，打开锅盖，笨丫头用筷子戳了戳那条鱼，感觉差不多了，还有昨天晚上就做好的虾，她很有成就感地将那一碗碗祭祖要用的菜装盘，然后放在家里的竹篮子里，再拿了几个小酒杯，带上晚爸爸的二锅头，拎上前几日在镇上买的一些冥宝纸币，总算能出门了。
她背上那个斜挎包，将我放进包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然后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拎着冥宝纸币，就出门了。
出门恰巧遇上也要去一家子去祭祖的张阿婆一家人，张阿婆招呼笨丫头：“晚家丫头，去祭祖呐？一起走吧！”
笨丫头笑着走过去：“好啊！张阿婆好！张叔叔好！婶子好！”
张叔叔推着手推车忙道：“东西放我的推车上呗，反正也顺路！”
笨丫头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张阿婆老当益壮，伸手就抢过笨丫头的竹篮子，笑道：“姑娘家娇贵着呢，就让你叔叔推吧！你今天都准备了些什么呀？”
笨丫头：“都是您上次说的那些，不过我弄的不是很好，那个饭我颠不了······”
阿婆掀开篮子上的桌布看了看，然后拿出一碗坑坑洼洼的饭，笑着说：“这可也是学问呢，你看看老婆子我怎么颠的。”说着便颠着碗，三两下就把那碗饭翻了个个，看起来还真有些像小山丘，又有些像凸起的坟头······
笨丫头接过碗看了看，感叹道：“现在自己上手，才感觉到，原来很多事情都那么讲究啊！”
阿婆笑着拉住笨丫头的手笑道：“是啊！有些东西讲究起来那是烦得很呐，不过是祖宗传下来的，你总不能丢了是吧？阿婆当年刚当家那会也什么都不会，也是从村里老人那里慢慢教来的，慢慢来知道吗？”
“我知道啦，谢谢阿婆！笨丫头朝张阿婆笑着道了谢。
一行人一边往墓地去，一边闲聊着家长里短。
突然，边上张叔叔看到她身侧挎着的挎包，不由问道：“西饼你也带着呐？”
笨丫头一听，低头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是啊，家里现在也就只有我和这个小家伙了，总觉得应该带着让爸妈瞧上一眼。”
张叔叔叹气：“小曦你也年纪差不多啦，如果有好人家的话，嫁了人也不用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说是不是？”
笨丫头一听哭笑不得：“可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吧？而且我现在的状况，虽然说现在改革开放很多年了，可多少还是有些忌讳吧，不过还是谢谢叔叔这么关心我！”
张叔叔身旁她的妻子附和道：“这有啥忌讳的，有机会婶子帮你看看，如果有中意的，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笨丫头：“······那谢谢婶子了。”
那女人笑着摆了摆手，说：“嗳！乡下妇道人家，也就只能在这些事上上心了！婶子呀一定帮你找个更好的！”
更好的？你说比顾西临还好吗？那你得找个把笨丫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在眼里怕丢了的好男人呦！
一路到了墓地门口，张阿婆家的墓地位置在最北边，而笨丫头的爸妈及祖父辈的墓地则在相反的方位，笨丫头便拎过菜篮子和那家人道了别。
她迈过丛丛杂草，在路过一处时脚下突然一顿，转头看到守墓人仇大爷正用锄头在一个墓的周围除草，她开口问道：“大爷！你在帮阿临的墓除草吗？”
仇大爷抬头微眯着眼看了笨丫头一眼，哑声开口：“是呀！他爸妈交代过的，你是来帮爸妈扫墓的？”
笨丫头朝仇大爷笑了笑，把手边的菜篮子让给他看：“是呀，今天清明嘛，大爷，阿临的墓我来弄吧！”
仇大爷摆摆手，直起腰仔细地看了看笨丫头的方向，貌似凝神看到了什么，他摆手：“这边差不多啦，过会啊你家祖坟那边我也帮你一把吧，掘坟帽那个啊你这小丫头可做不好，虽然我不能越俎代庖，但挖总是可以帮忙的······人活世上也不容易，下面的人上来看着也心疼，大家互相帮衬着点，日子才不会那么难捱啊！”
这老头怎么感觉话中有话啊？不会有阴阳眼吧？我盯着老头去河边掘坟帽的背影，有些费解。
老头儿帮我的坟头除了草，然后铲一锹土盖在我的坟上，伸手招呼笨丫头：“你带了烧纸什么的吧，在他的坟头烧些吧，这小子也可怜，才18岁就走了，唉！你和他感情一直很好吧，一定很难过······今日清明，他会回来看你的。”
他这话实在瘆人，让我禁不住转着脑袋东张西望，生怕待会不知道哪儿真冒出一个顾西临，那可就一点都不好耍了······可再一想，这老头儿不会说的就是自己吧？难道他看出来我就是顾西临？他以为我是附在猫身上回来看看的？
笨丫头听了仇大爷的话，真的拿出了一些烧纸以及冥宝纸币，然后堆在坟前，仇大爷拿出打火机，先将自己夹在耳朵上的烟点燃，然后拿出一张烧纸点燃，压在那些东西的下面，火苗渐渐变大，然后将冥宝纸币全部烧为灰烬，微风刮过，还带走了一些灰烬，笨丫头看着那被风裹挟着飘走的灰烬，默默地从菜篮子找出了两样东西，分别是一株荷花和一张明信片。
那株荷花远看就像真的一般，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原来是纸做的花，而那张明信片是笨丫头在香雪海拍的梅花，上面写着：2018年3月18日，苏州光福镇香雪海，梅花开得正好，忽忆清明将至，画工拙劣，故以摄影代之，犹记得当年，吾撷花迎归客，汝以手绘桂林山水相赠，画中山明水净，此生不忘，今唯一愿，愿君泉下珍重。
她将荷花摆在墓碑前，而墓碑上的少年笑得春风得意，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笨丫头弯腰轻轻地用手蹭了蹭那张照片，抿嘴无声地笑了笑，然后顺手将明信片丢进还在燃烧着的火堆之中，火舌没两下便舔上了那张明信片，它的边缘发黑，可字迹却隐约可现。
我扒着挎包边缘努力将头伸出去，看那字字如千钧，原来她从不曾忘记。
“走吧！去你家那边吧！那小子知道你的心意。”这老头儿继续发挥他的神叨本事，让我不得不盯着他的后背认真思量起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么这守墓人估计是有能看见生魂的本事，要么就是他瞎掰扯却不小心蒙对了，唉，这还真是不好猜，毕竟中国的神话体系摆那儿上下五千年不动摇呢！
晚家是从爷爷那辈将坟都弄在太爷爷太奶奶后边，现在到晚爸爸晚妈妈这一代算是三代了。
因为晚爸爸晚妈妈前阵子刚被埋下去，坟上并没有长草，仇大爷拿着铲子将笨丫头的太爷爷太奶奶以及爷爷奶奶的坟墓周边的杂草铲干净，然后到河边去掘坟帽，掘了六个出来，然后招呼笨丫头说：“这放置坟帽得嫡亲子孙亲手来，旁人僭越不得，你把这些搬过去，太爷爷太奶奶那座合墓上三个，爷爷奶奶的则是两个，你爸妈则是一个。”
笨丫头听了很感激，这些自己从来没有常识，而这个从小只有在扫墓时才见过的老人家却这么帮自己，她向仇大爷深深鞠了一躬，说：“爷爷，谢谢您！”
仇大爷倒是受宠若惊，忙跳开，叹气道：“我是守墓人，平日里就要除除草什么的，至于上坟的讲究嘛，我做这个做了也有些年头了，自然比你们清楚，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放置好坟帽，其他大概也没什么了，还有几乎常年不回来的人家嘱托的墓我没有弄呢，我先去了。”
“嗯！不过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就像您说的，一个女孩子，之前从没碰过这些事情，突然要处理起来，还是挺无措的。”笨丫头诚恳道。
仇大爷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低声道：“走了，走了，走了。”说着还深深地朝我望了一眼，我一个激灵，这下不是怀疑了，简直是可以肯定好么？这老头绝对看得见我，所以才催着我走吧，他以为我回来只是一天的时间，抱着对笨丫头的留恋而回来的，可又怎么知道，我这一留便是一生。
笨丫头看着仇大爷走远，然后掀开菜篮子上的桌布，将它铺在地上，然后将里面的菜端出来，依次摆在桌布上，然后再将六碗饭摆上，一一在边上放上筷子，再摆上小酒杯，一杯杯地倒上一点二锅头。
笨丫头自己多拿了一个小酒杯，拿起酒杯往自己的那个小酒杯里倒了一点，对着满桌子或成功或失败的菜，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爸！妈！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镇上的人对我可好了，什么事情都想着帮我，都是一群热心肠的好人呢······可我还是想你们，呵，你说我怎么那么不知足呢？”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莎莎”声，笨丫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下，叹了口气：“你们今天到底来没来啊？我都看不到，就算不来我也不知道······阴阳相隔呐······”
因为认识老黑头，所以我知道，人死后，若是执意要留下便会去借助动植物的躯体，并不会存在灵魂飘荡在外的现象，晚爸爸晚妈妈当日也是我看着老黑头的上司将他们带走，现在估摸着早已转世，前尘皆忘，只有笨丫头这个活着的人才会铭记，年年岁岁，挑个特定的日子去缅怀他们。
我没有办法告诉她，但细细想来，告诉她就真的好吗？现在这样，起码每年还有个念想，若是知道那些人真的已经不在，或者再也不会记得她了，那她又该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