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话 司令的秘密（1 / 1）
苟大爷到底还是没有救回来，笨丫头抱着我赶到他所在的那个医院时，苟大爷的呼吸已经非常地微弱了。
他努力地挣扎着睁眼看了笨丫头一眼，勉强地弯起唇角笑了笑，然后动了动嘴唇，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笨丫头凑近仔细一听，隐约听见“司令”二字，其余的话都含混在一起，怎么也听不清楚······
“汪！”门外一声犬吠，我扒拉着笨丫头的衣服努力往门边看，这才发现，司令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大嘴里叼着一朵紫色的郁金香，它没有看我们，只是径直走到苟大爷身边，扒着床沿将嘴里的花放在苟大爷的手边，然后轻轻地舔了舔他枯瘦的手指，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喉咙里不时地发出“呜呜”地哀嚎声。
苟大爷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像是喉咙被痰卡住一般，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那场面实在看不下去，笨丫头抱着我的手臂不由紧了紧，整个人有些僵硬，我抬头看她，却只能看到她光滑的下巴，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或者回忆起了什么，她没有转过头去，好像惩罚自己似的僵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生离死别，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身上那无助的彷徨与深深的悲凉。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苟大爷终于还是撑不住了，他睁开双眼留恋似的看了笨丫头、我还有司令一眼，手指朝着笨丫头的方向指了指，又轻轻地点了点司令濡湿的大鼻子，轻轻地阖上了眼睛，从此与世长辞······
后来在苟大爷的墓前，我听司令说，苟大爷从去年的月底开始感冒的，本来好的七七八八只是有点小咳嗽，可谁知那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它有些无奈地感慨：这人一老，怎么说走就走呢？
我却不以为然，两世的所见所闻让我深有体悟：何止是耄耋之龄呢，哪怕你正值风华正茂，要走的时候也是谁都防不住，这就是命运，不会因为哪个人的特别而改变，你能做的只有接受。
司令听了我的话，顿了顿，开口问道：你和我一样，也是执意不愿入轮回留下的是吗？
我有些诧异，却又从心底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从我第一眼看到苟大爷和司令的时候，就觉得司令对苟大爷的不同，那感觉不像是对主人，反倒是面对一个熟悉的朋友，嗯，或许更——
我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我告诉他，自己是阴差阳错下没有入轮回，但是后来遇上笨丫头，也确实不愿意走了。
司令的声音哽咽：我从北边过来花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想打扰他，只想远远地守着他，于是躲在一只鸟的身上，一直在窗边望着他，就这样守了十年，我也曾幻想过，要是有一天，他的身边出现一个温良娴淑的姑娘，他们俩和和美美的相守下去，我便能安心地去了······可是，那十年里，他依旧一个人，有一年，他在一条小巷子里遭人抢劫，快五十岁的他已经不如年轻时那般灵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抢匪从他身上拿走钱包，他看着抢匪就要扬长而去，却一把抱住那人的裤腿，求他：“钱包你拿去······照片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求你······”那劫匪一脸看神经病地看着他，从钱包里抽出照片看了看，然后丢在了脚边，嗤笑了一声：“原来是当兵的，你们当兵的不是狂得很嘛？呵！呸！”我非常地愤怒，甚至想冲上前戳瞎那人的双眼，可是看着抱着照片蜷在墙角的他，心一下子软了······那时候我就想啊，下一次我要做一条狗，一辈子护着他，谁欺负他我就咬谁······呵呵，你看我可不就做到了吗？可是啊，真的不够啊，他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一样地无能为力，所以啊，不管做什么，还是做人好，你说是不是？
我看着司令眼角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心里十分难过，与此同时，苟大爷讲过的那一个个故事终于顺畅地串在了一起，我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司令就是苟大爷的司令，而它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你就是他？我问司令，只是为了印证心中的那个猜测。
司令点了点头，告诉我：是我。
我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沉默了很久，开口：那个故事还没讲完，你继续讲给我听好吗？
司令认真地看着我，半晌蓦地叹了口气：那个故事后面其实也没什么了，解放战争结束后，他打仗打怕了，便申请去修大桥，我当时不愿意，打仗光荣退下来的士兵比其他部门的待遇不知道好多少，当时还年轻，巴不得再来一场战争让自己多挣点军功升军衔，我就和他约定，将来退下来之后就去找他，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久后，朝鲜战争爆发了，我们那个部队刚好被派出去抗美援朝，我本想着这一次挣够军功就退下来，退休金和补贴肯定够我和他过一辈子了，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一去，就死在了那里······造化弄人啊！好不容易熬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都成立了，反而倒死在战场上，光明美好的日子明明不远了，可是偏偏又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司令顿了顿，又说：其实当初我要是跟他一起留下来，日子虽说苦了点，但至少两个人能守在一起，一辈子相扶相持，也挺好的，可就是心大，总想着更好的，到头来我的退休金和补贴，他又拿不到，我拼死了一条命到底捞到了什么？呵——
司令站在苟大爷的墓碑前，壮硕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凄凉与沧桑，它深深地看了一眼苟大爷的墓碑，上面的照片不是别的，就是那张被苟大爷从劫匪手里求回来的照片，照片中两人穿着军装，亲密地靠在一起，一个人的手臂揽着另一个人的脖子笑得很开心，年轻的苟大爷则有些拘谨，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心的。
司令无力地趴在地上再不愿起来，它说：“不也活不了几天了，一直强撑着，真的好累、好累······
笨丫头一直想将司令拖回家，可司令趴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是铁了心要留下了，笨丫头不知所措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了，我站在司令旁边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司令问我：就不怕她一去不回吗？
我摇了摇头：她不会，她一定不会丢下我······你又不肯走，她肯定想给你准备点吃的什么的吧。
司令感慨道：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呐······那什么，小家伙，你讲讲你的故事吧，我可是看得出来，你很爱她。
我被它一问，其实也有点懵，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开了口，我用爪子挠了挠下巴：我是不小心被滞留在人间的，听说是下面出了点事，然后我的魂魄就不得不蜷在现在的这具身体里三年······说到底，这应该算是缘分吧，世界那么大，中国那么大，北京城那么大，我竟然和她重逢了，后来有人来带我去投胎，我就不愿意了，便留在了她的身边，可是，我现在也不大确定，我留在她的身边到底是对是错······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
我眯起眼睛，对曾经的一切都无比怀念：我和她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她，要不是十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我肯定和她在一起了，前生和她在一起的十八年可开心了，手拉着手一起上学去，面对面坐着一起写作业，毕业一起去毕业旅行，一起种香樟树、埋时间囊，一起放烟花······还有好多好多呢，可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我略有些失落：我们计划了好多的旅行，可真一起去过的地方没几个；我们说好一起上同一所大学的，可我却失约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好好道别，就······幸好上天待我不薄虽然换了个样子陪在她身边，也总比没有好，总算有一件事能证明，我和她的缘分是够的，只不过差了一点福气罢了······
司令安慰似的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小脑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
很久以后，我曾向老黑头问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司令和苟大爷的事？”
老黑头挑了挑眉：“你都知道啦？”
我点点头，心虚地用爪子挠了挠鼻子：“之前以为你逗我玩，说那玩意唬我来着······”
老黑头一听，嘴巴忍不住抽了抽，他那天刚好以人的形态蹲在我面前，于是毫不客气地用手掌对着我的脑袋一阵猛搓，差点把心虚的我搓成一张猫饼······
他发泄玩了，轻轻哼道：“老头儿我会骗你？只是怕吓着你才没全告诉你，你个小没良心的竟然这样想我！”说着又屈指在我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我后退了两步，能屈能伸地低了头：“我错了还不成嘛？”今天您是大爷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