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栈道（1 / 1）

张启山要等，这一等却是两年。

两年前，战火甫在中原停歇不足一年，另一场硝烟却又弥漫。若是此前，还能有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口号，这一次却是让外国隔岸观火，甚或不乏有人拍手称快。

手足相残，同胞相戮，每一场胜利都无关喜悦，每一次进攻都饱含热泪。

成王败寇，将成骨枯。

东北亦为双方争夺之焦点，只是张启山指挥中枢，坐观战局，虽时时有战事摩擦，却无生死之局，如此看来，当是较为清闲。只二月红知道，这人仍是一天天瘦削下去。

如今，两年匆匆而过，东北早已占取大半。而张启山的目光，终是投向，锦州。

“外界风雨欲来，你在这里却是十分清闲。”二月红见张启山此刻斜靠椅背，双眸微眯，于是不由调笑。

见是二月红，张启山支起身子，“你教完了？”

这两年，若说张启山是坐镇指挥尚有忙碌，二月红却是终日清闲无所事事。幸而有个两年前捡回来的小翻译，如今换了以林的名字，终日得二月红教导戏曲。于是二月红每日生活甚为规律，左右不过授戏。齐府甚至又配了戏班，只是从未登台，算是二月红自得其乐的玩意。

“教完了。是个聪明的。”二月红对以林却是十分满意，不由夸赞一句。径自坐在桌边，目光望向桌上尚未合拢的行军图。

“你要打锦州？”

“关门打狗。”

得到张启山肯定，二月红似有叹息，“看来，是要决战了。”

“这两年小打小闹，可不就是为了这时候么？此时，他们被分割在沈阳、长春和锦州。正是我们发力的时候。”

二月红却对此兴致缺缺，“有你在，怎样都是好的。”他说，“等战事结束了，佛爷记得帮我重开梨园就好。”

“那是自然。”张启山勾唇，“你要天上的星星我摘不到，你要地上的梨园，我还是能帮你开起来的。”

“摘天上星星是新月小姐做的事，佛爷莫要记错了。”

闻言，张启山有些尴尬。

那时尹新月对自己穷追不舍，却被自己打发，不曾料本已杳无音信，却是在东北再次重逢。意外得知那人竟同自己一样加入这方阵营，而自己诸多军饷物资亦有赖新月饭店渠道。只是多年过去，尹新月也早已有了家室，不禁让人有些唏嘘感慨。

昨夜见面，自己不过说了句“长沙的佛爷到东北依旧是佛爷”那尹家小姐便问了句“可能摘得天上的星星？”可见有些人即使成家，也是同少女般活泼灵动的。而尹新月能这般同自己玩笑，可见当年旧事亦是放下了。然而昨夜二月红分明不在，却不知这话怎的就被他知晓，如今拿来打趣自己。

“我倒不知，二爷祖籍原是山西的。”

“红某祖上何处，不牢佛爷挂心。”说着，二月红却是越过张启山，略微打着呵欠向内室走去了。

“二爷近来颇为嗜睡啊，”张启山话音未落，二月红便接到，“也不知是谁让我揽下半夜的活计，如今昼夜颠倒我该怪谁？”张启山摸摸鼻尖，那人貌似，是自己来着？

二月红虽进得内室小憩，张启山却仍盯着眼前地图思索。

“副官，佛爷这次怎么想起炸铁路了？”听得副官消息，齐铁嘴十分震惊。虽说两年过去，这咋咋呼呼的毛病倒还未改，副官撇撇嘴，难怪这消息张启山不愿直接通知于他，反倒叫自己传话。

“如今，咱们占据东北两年。最初进攻只能是以卵击石，现在倒算得上旗鼓相当，此时进攻又有什么奇怪？”

“不是，这就要开打了？”齐铁嘴咽咽唾沫，“我还没准备好呢。”

“准备什么？算一卦看看咱们是吉是凶？”副官本是随口一提，却见齐铁嘴点头，拿着罗盘开始推演。自己叫了几声也不见应答。半晌之后，齐铁嘴忽然抬头傻笑。

“副官，我刚刚推算，这次你平安的很，一点风浪也没有。而且，”他拉着副官，“我还算了，这次咱们两个不需要分开。”

见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副官心中莫名。

“佛爷说，炸铁路之前，得先做一件事。”副官岔开话题，齐铁嘴望向副官，“老本行。”副官开口，齐铁嘴却是连连摇头，“我下不去。”他说。

“佛爷说了，八爷要是不去，齐府换个主人也是不错的。”先是威胁一番，而后又补一句，“放心，我带你下去。”

站在洞口，张启山望向二月红，“三年，不知道手生了没有。”他说。却是二月红有些感慨，“十年。”他说。

张启山旋即默然，距二人上次携手倒斗，已是十年光景。如今再度携手，不知可还有当日默契？

“我原也想不到，本是踩踩点，却没料到发现这个盗洞。看其模样，应该是才有不久。只是不知墓里东西是否已经被取走。”

“只是小墓而已，此行并不凶险，佛爷一人足矣，何必让我过来？”二月红观察眼前盗洞，却是发现此墓并不值当几人同时出手。

“这不是，想和你一起下去么？”

二月红翻了白眼，从未听过这倒斗还要眼巴巴盼着一起的。

当下张启山率先跳入，副官携了齐铁嘴一起跳下，二月红此时方才跃下。从盗洞下去，二月红却是一阵心惊。初始方是隐约有感，愈深熟悉之感愈浓，这般打洞手法，他再熟悉不过，方才明白张启山为何让自己一道前来。

待通过甬道，果真小墓。并无前殿后殿之分，只有一口棺椁横立中央。

张启山看二月红脸色，方才问了一句，“是他？”

二月红点头，“是他。”

“只是看这模样，这墓里怕也没什么可取。”

“先看看吧。”二月红似是不愿多言，一行四人查看一周，果真除了棺椁再无其他。

二人对视一眼，张启山对副官做了手势。副官上前，被齐铁嘴扯了一下袖口，脚步顿了一下，仍是走向前去了。

副官于棺前站定，预备开棺。

“等等。”却是二月红制止。他走上前，示意张启山在棺材另一侧站定，二人抬了抬棺，对视一眼，点点头。张启山退后一步，二月红却直接双手于棺材壁上探索。不消片刻，棺盖自行打开。

这棺材外表看来普通，只是开棺之后分明内有乾坤。只因这棺中明器，历朝历代均有，看似杂乱无章。此外，棺中除却明器，并无尸气逸出。

“本以为东西丢了，没想到真是意外之喜。”张启山见到此景，哪里还不明白这墓是先被盗了，而后又用作储藏之物。而秘密在于棺盖与棺身衔接之处。明线有一处，暗线却在其上仍有一处。若是寻常开棺之法，待棺盖被撬开，其衔接处自会溢出毒气。只有这般用机关让棺盖自行打开，方才不会溢出毒气。

而这般藏物之法，九门之中只有两人最为熟练。一是二月红，另一人则是二月红的嫡传弟子，陈皮。

“小心。”二月红互对张启山道，自己闪身一旁。那边副官闻言亦是带着齐铁嘴扑地打了个滚。待四人起身，眼前之人，赫然是消失多年的陈皮阿四。

“别来无恙。”率先回神过来的二月红此刻倒是清浅一笑，而陈皮许是未料到在此处得见二月红，当下尚未反应过来。

待陈皮回神，却是盯着棺中。

“这是你的？”张启山顺着陈皮视线，“多年不见，你倒是愈发娴熟了。”

“不劳你费心。”陈皮冷冷吐出二字。

“听说你为了一个墓屠了一整个村子？”张启山说完这话，却是见二月红脸色白了三分。

“是又怎样？”陈皮倒是无畏，“杀便杀了。”他说，语气似是屠牛宰羊。

张启山踱步片刻，“这里东西，我全部三倍价格买你。只是从此你莫要干着买卖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再去倒斗，我便派人追杀于你，死生不论，如何？”张启山这话显然是深思熟虑，陈皮咬牙，半晌“成交。”他说。

二月红见这两人如此痛快达成协议，也是有些惊讶。但既然二人同意这般安排，也就不再多言。

于是张启山遣了副官同陈皮前去取款，而自己则与二月红查看起棺中器物。

“陈皮他……”查看完毕，二月红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成一句“谢谢你了。”

“不用。”张启山头也不抬，“反正以他性格，迟早再犯，到时你别怪我心狠手辣就是了。”

二月红却是粲然一笑，“不会。”

是夜，北宁铁路一线传来炸药爆炸之声，一场战役一触即发。

五十二天后，锦州、沈阳相继攻克，而张启山因辽沈战役出色指挥，自此正式走上一条解放之路。

只是遗憾的是，张府亲兵已然于衡阳一役所剩无几，张启山再不是当初坐拥长沙的佛爷。

一代军阀，终成良将。

栈道已修，东风已至，只待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