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陈仓（1 / 1）

“别动！”听得二月红这一声，齐铁嘴似是受了惊吓。本能后跳一步，还未落地，却被副官接住。

只见二月红行至齐铁嘴方才踏过之处，矮身从土地掩盖处拈起一枚金针。“踩到它，你脚被扎到是其次，万一将它踩坏了，可就糟蹋了这么好的文物了。”

“二爷，我就不明白了，这几年，佛爷明里暗里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可结果呢？一件都不出手。好好的张府红府，都快被明器堆满了。”言语间虽是抱怨，仍是疑惑不解居多。

二月红依旧是多年杀手锏，沉默，微笑。

“佛爷这几年，可没主动下过斗。”话已至此，理解多少，却全看齐铁嘴之领悟能力了。

此时三人所处，是科尔沁草原腹地。那日忽接到线报，称此处有辽代墓穴，未遭盗贼光顾，却不知为何突然显现了出来。于是张启山疲于战事无暇□□，自是二月红同副官齐铁嘴一同前来，至于其他兵卒，则是张府新近培养。孔武有余，忠诚却不能完全保证。因而探墓之事，便也只能三人身先士卒。

进得穴中，墓穴正中一副石棺，入眼却无他物。齐铁嘴正向棺椁行去，却是被二月红呵止，才发现这一枚金针。

此刻二月红端详金针片刻，递给副官，“不出意外，这是针灸用的金针，价值，不下于我们上次见到的丝绸制品，甚或价值更甚。”副官闻言，取了帕子仔细包了揣在怀里。

“副官，万一把你扎着了，不如我来……呃……还是你来。”齐铁嘴本在说话，见副官一眼瞪来，登时改了语气。

二月红仔细探寻，在地上除却一枚金针之外却无其他物什。他于辽代文物并不精通，此刻想来辽代当是崇尚薄葬的，但亦不能完全肯定。棺与中原方正式样不同，东高西低，同时最吸引却是棺上彩绘。

齐铁嘴看着棺上彩绘，“画了什么？”副官见其神色由最初平静变至惊讶再到震惊，不由出声询问。不过一口薄棺，其上彩绘亦不过方寸之地，却不知齐铁嘴这般表情是为何。

“我看不懂画的是什么。”见副官一副打量，齐铁嘴急急解释，“我只是惊异，从前对于辽代的衣食住行可能都想得有偏差了。”他指着彩绘解释，“这一处，可见那时衣物样式虽有其风格，但受中原影响已是很大，这一处是番茄，科尔沁不产番茄，这应当是经由西域丝绸之路传至中原，再由中原传来的。还有这里，这里……”齐铁嘴仍在滔滔不绝，二月红却已直起身来，笑容莫名。

“二爷，”待齐铁嘴说至尽兴，却见二月红正望着自己，“这些东西，都在彩绘上。咱们，开？”

二月红但笑不语，却是直接转身向墓外走去。齐铁嘴正与副官面面相觑之时，却听二月红悠然之声，“不急这一时，这里一未被盗，二无渗水，就留在这里吧。”

“二爷，二爷”齐铁嘴急急追上，身后是无奈相随的副官。

待乘上回乡火车，齐铁嘴忽而恍然大悟。“二爷，我知道佛爷在干什么了！”他说的激动，二月红却也只是抬眼看一眼他。倒是副官十分鼓励询问，“佛爷在干什么？”事实他亦想问，只是苦于不便开口。此刻齐铁嘴既是提起，所幸副官也便顺水推舟。

“佛爷在攒东西！”他这话一出，副官顿时扶额。见这人这般郑重其事，还以为齐铁嘴真真掌握了什么，没想到出口却是这么一句话。

不料二月红竟然点点头。“佛爷，是在攒东西。”

齐铁嘴本是随口一说，不料二月红竟答得如此理所应当，索性借着话由恳请二月红解惑。

“你们觉得，这场仗还能打多久？”

闻言，齐铁嘴同副官对视一眼，副官斟酌开口。“虽说现今双方兵力相差无几，甚或我们还吃亏些。但我总觉得，最多一年便结束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结束以后，会当如何？”

这一问，副官和齐铁嘴却是愣住。对于副官，素来是佛爷说打哪里他便打哪里，一番计谋皆用于行军作战，此刻问及此事自是一头雾水。而齐铁嘴则并未想过如何。

好在二月红并不期许答案。“自夏商起，经秦汉，盛隋唐，过宋元，败明清。所谓朝代更迭，不过是江山换了姓氏。及至英军入侵，历经列强瓜分，再到八年抗战，却是社稷换了形式。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有了这一战。而这一战，将决定天下能不能换个主子。”

“只不过，从前换主子，是一朝一姓的事。如今，却是这天下究竟隶属一人还是共享于百姓的事。”

“于佛爷，自觉百姓应是天下之主人，崇民主，尚科学，自然对这一战尽心竭力，这是明修栈道。”

话音一转，“只是此战若胜，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恢复生产。彼时目光将聚集于衣食住行，但于佛爷而言，这远远不够。”

“哪里不够？”插话的是副官。

二月红吐出两个字。“文化。”

“若想民族延续，国家兴盛，必要有文化支撑。除口耳相传之外，这件件文物都是祖宗心血。佛爷这两年，嘱我四处搜寻散落遗失文物，阻击盗墓行径，为的就是战争胜利之时，还有祖宗遗物留存。”

齐铁嘴此刻内心除却震惊之外，尚有隐隐不安。这不安，自是来源于……九门。

观其神情，二月红便知齐铁嘴已然料到。他此刻亦不愿隐瞒。“想保住这些文物，一要搜罗，二要从源头杜绝。所谓源头，零星散贼防不胜防，但重中之重仍是九门。九门之中，张氏自不必说。红氏亦只余我一人，陈皮这一支始终处于佛爷追杀之中，且陈皮独来独往习惯，我亦嘱托于他不将盗墓之习外传，而你，”他顿了顿，“你这手艺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何况你日后亦无子嗣。”说这话时，副官脸红了红，他将头转向一边，却难掩窘迫之色。“所以九门去四。只余下吴老狗、霍氏以及解氏三门和两支不成气候的。”

说到这里，已是再明显不过，“那佛爷的做法是？”齐铁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二月红则似乎旁若无人。

“吴老狗那边，听说出了状况，具体尚不可知。霍氏解氏本是经商，佛爷自然是绝其财路，余下两支，便只能围剿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齐铁嘴却不禁后背发凉。“佛爷，若不是我和副官……是不是我也是被佛爷……”

二月红面色不变，齐铁嘴却已然知晓结局。心下除却骇然，更添几分寒意。原以为九门情义相通，却不料最后对九门动手的，正是九门之中最为仰仗之人。

齐铁嘴忽然想起同张启山点滴。从长沙到东北这一路行来，张启山虽外表冷峻，内心实是细腻多情之人。而如今，张启山却利用自己对九门熟知，给予九门致命一击。有佛爷在，九门之衰落，实可预见。而若不是自己对张启山并无威胁，是否今日自己亦同陈皮一样，形如丧家之犬呢？

齐铁嘴忽而仰天长啸，此刻在车厢之中，声音更是集中。有列车员前来车厢查看，却看一人泪流满面。

“二爷，”二月红从未见过这般的齐铁嘴，只是他最后只能抚着他的背。而副官此刻亦是眼中有泪，他原是不懂佛爷种种举动，如今明白却也足底生凉。

“佛爷，他到底图什么？”他虽是低声喃喃，二月红到底是听到了。

“对于张启山，他要的不仅仅是居有所安，他也要文化相传。”他说，“而对九门最为熟悉，莫过于他。对九门动手，自然由他来最为合适不过。这就是，暗度陈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齐铁嘴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却是不肯多说一言。

“二爷，八爷累了，二爷不若换节车厢吧。”副官此前从未对二月红这般冷淡，甚或有些不客气。而所谓换节车厢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二月红对此却不以为意，径自走出车厢。

待车厢门阖上，副官却抱着齐铁嘴。“佛爷，佛爷怎么会是这样？”他听着齐铁嘴问，却不知如何回答。此刻副官心中，却是想起当年。若干年前，二月红求药张启山不肯给，那时他说，“有些事情，总要有人背负。”

那么如今，如今是不是这些事情，也是总要有人背负呢？

副官忽然觉得这许多年，他自以为看懂了佛爷，却原来还是不懂的。

佛爷，值得么？他问，却并不期许回答。

而二月红走出车厢，望向车窗之外景色，却并无一刻似这般归心似箭。张启山，九门虽非因你而兴，却终究因你而衰。我虽不支持你所为，但你既心意已决，我亦唯相随而已。

陈仓已度，行将归来。张启山，你可在战火中，对我有稍许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