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变故(1 / 1)
张府。
“那墓里到底有什么?”樱佐冷冷质问。
佛爷语气更冷,“都已说过了,里面是商周时期巫蛊制成的兵士。”
副官穿梭在二人之间,只是斟茶的手亦不稳当。
“十余人下墓,偏偏佛爷这边人手完好无损,佛爷难道不给我个解释吗?”
“副官和八爷提前上来,并不知道墓中变故。这一点,你的亲兵可以作证。”
“山竹确实说过,但此事仍有蹊跷。此次前来不过见二爷一面,佛爷这般阻挠莫不是真有什么隐情?”
“二月红重伤,此刻不宜见客。不过等待几日,怎么就这般急不可耐?”
“佛爷,我只提醒一句,佛爷今日不交出二月红,明日我国铁蹄将踏进这长沙城。”
听了这话,佛爷冷哼一声,“张某尚未追究你今日擅闯,你莫要以为张某人府中的那尊佛只是摆设。”
二人正是剑拔弩张,却听吱呀一声,门轴转动。
那道身影缓慢进入,许是光线的缘故,表情不甚清楚。但看那步伐,慢则慢矣,不见虚浮。
张启山看见来人,霍然起身。“你,你怎么来了?”眼神甚是关切。
“我为何不能来?佛爷不希望我来么?”挑逗的上扬语气,却无半分媚俗。樱佐听到这声音,带着病中的嘶哑,却依旧如一轮孤月,清冷自持。这声音的主人,也只有二月红。
待那人完全进入屋中,樱佐不免将来人细细打量。若是之前对二月红的怀疑只有三分,此刻见到来人,却已是信了八分。二月红骨骼偏瘦,若是广袍宽袖,再配上清浅眉眼,乍看楚楚可怜。只可惜,樱佐长年同杀伐为伍,看的早已不是皮相。二月红的眼睛极冷,不若张启山那般锋利如鹰,却如寒潭般深邃幽冥。只这眼神,非经血染不可得。再看筋骨,二月红极具张力。不是寻常伶人那般多年练习而成的柔软,而是练武之人方才具备的坚韧。只有这样,才不愧是九门第二,二月红。
二月红走到樱佐眼前站定。“这位小姐找我何事?”
樱佐闻言,只得粗略再将事情复述,“到这里,还望红先生给个答复。”
二月红轻笑一声,转身抬脚,“走吧。”他说。
樱佐愣了愣,“去哪里?”
二月红唇边又挑起一抹笑,“樱佐小姐带了这么多人来,不会只想在张府问个究竟吧。”
“红先生果真痛快人,请。”她说的十分客气。二月红也似像对待客人那般说了句,“请。”
身后张启山看二人离去的背影,终是叹了口气。二月红,到底是聪明的。
红府。
红府门前早已多了许多兵士。张启山在门前站定,握了握拳。转身对随行而来的副官吩咐“若是一个时辰我还未出来,你们便闯进去吧。”
“当初樱佐小姐是请二爷陈述当时事实的,张某竟不知,原来这请人还能请到地牢里去的!”
樱佐看惯了张启山冷峻严肃的样子,如此刻心急火燎倒还未曾见过。思及街头传闻,想二月红在张启山这里果然有些分量。只是……
“佛爷,我们本欲请二爷一叙,只是二爷来此一言不发,方才出此下策。还请佛爷见谅。”
张启山此时心绪不宁,自是没有好脸色。“你们这么做,可问到了什么?”
闻言,樱佐脸色布满阴云,咬牙切齿到“二爷可真是个硬骨头。”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张启山一拳出手,扼向樱佐咽喉。樱佐反应倒快,矮身错了过去。堪堪站定,急忙道,“我们什么也没做!”
看张启山收拳,樱佐接到“我们只是将红先生锁……呃,请在地牢里,毫发无伤。”
“带我去见他。”张启山说,“见到他,我才放心。”
樱佐还未从方才张启山的袭击中缓神过来,点点头算是应允。
张启山见到二月红的时候,后者正斜倚在地牢的墙壁上,看上去面色苍白,仿佛正在熟睡。张启山仔细看看,见白衣虽染尘,却不见血,略微放心了些。
“我要和二爷说几句话,樱佐小姐行个方便吧?”见佛爷终于客气了些,樱佐应允。“那我在门口等佛爷。”
待樱佐离去,二月红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并无半分睡意。
“你来了。”他看着张启山,语气平淡,全无半分讶异。
张启山看那人这般平淡,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刚要开口,二月红却制止了他“若是佛爷来此只问说一句对不起,那还是请回吧。”
张启山似又在斟酌如何开口,“二月红,这声对不起,终归是我欠你的。”
“佛爷欠我的,何止一句对不起呢?若要说欠,佛爷早就还不清了。”
“你……”张启山仍不知说何是好。
“佛爷不知说什么,那我来说吧。”
张启山点点头。
二月红却不废话,“佛爷还需要几天时间?”
张启山直视二月红,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让他的胸口,蓦然一恸。“你,你若无这般玲珑心思,也不会活的这般……”
“我若没点头脑,怎会得到佛爷青睐?”那人催促,“佛爷还需要多久?他们引我日日吸食□□,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不就是……张启山闻言,盯着二月红,这人莫不是不在意自己,怎说的这般随意?他心里盘算,艰难开口,“至少,还需五日。长沙人口众多,举城迁徙非是易事,五日,已是最快了。”
二月红点点头,“可以。那时虽可能有瘾,但至少不会神情混乱。你们现在有何打算?”
“据说樱佐已经派人去请陈皮,等请到陈皮便再下墓探个究竟。”
二月红点点头,从袖口取出一封书信,“佛爷将这交给陈皮吧。陈皮对红府还算熟悉,应当能轻易找到。”
“找什么?”
“佛爷在我红府住了一夜,放了什么东西,佛爷还不清楚?”
张启山接过书信,“不过一枚南北朝的扳指,算不上太珍贵。即使寻出,想来他们也不会过分难为你。”
“做都做了,佛爷不做的彻底一点?”二月红嗤了一声,“这般优柔寡断,可不像佛爷所为。既说了是墓中墓,自然该有些商周的物件才是。饕鬄纹饰的四足鼎,兽面纹觚,簋,豆各一件,顺带我放了汉代的皇后之玺。怕他们不识货,有点玉他们才能心安些吧。这里面交代了放在何处,只是你若去找不合适。樱佐这次倒是帮了你大忙”
“你给他们越多,他们想要的更多。你……”
“见财起意只为了一枚扳指,佛爷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蠢?”
张启山无言,道理他都是明白的,只是那人偏偏是二月红。他终究不忍的吧。
“你让副官换枪,不就是防着日后他们下墓看见尸身上的伤口,比对弹痕么?你给副官的枪,不就是我红府枪械?张启山,你不怕我在墓里不敌,也不怕我身份暴露,又何苦在最后收手呢?”
“我不是不怕。”张启山看二月红疲惫地靠在墙上,脱口而出。
“我只是,相信你。”他说。“副官到底是个孩子,我……”
二月红难得没有嘲笑他,他闭了眼,张启山却分明看到眼角有泪。
戏子非是无情,只是动情时用无情掩饰,无情时却分明表情生动深情脉脉。譬如他在舞台眼波流转,心内却对台下不懂戏之人鄙夷万分;又譬如,丫头去世那些日子,他日日流连青楼,夜夜笙歌不知返。
张启山从未想到,仅这一句相信,却足够让二月红红了眼眶。纵然那一句相信,是推他入险死还生之地。
半晌,二月红睁眼,已是恢复往日平静。“那墓不过小墓,以陈皮的本事,不足半日便可以探的清清楚楚,如何让他们迟缓寻到陈皮的速度,还是看佛爷了。五日是红某的极限,只是能否到五日,还得看佛爷在外的运作。这五日,红某撑得过,只是佛爷那边要抓紧了。炮火无情,非肉体凡胎可以阻挡。如今世道凋零,背井离乡总好过化作一抔黄土。”
张启山点头表示一一记下。
话已至此,二月红似有倦意,“既如此,佛爷请吧。红某要歇下了。”
许久见张启山未曾动作,二月红问他,“佛爷还不走?樱佐小姐要等急了。”
张启山盯着他,“二月红,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明知我在算计你,你为何要不遗余力帮我?”
二月红不答,“佛爷,我唱唱戏给你听吧。”
张启山答好。
未戴如意冠,未配鸳鸯剑,没有京胡没有行板,只有二月红清冷嗓音唱着“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唱着“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也唱着“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张启山从前嘲笑二月红,说他不唱戏的时候算是安静,只是唱戏太吵闹了些。如今这番境地,却觉得唱戏的二月红才是真正具有烟火气的二月红。平素二月红可以谈笑风生可以清冷高贵,却从来遮掩性情。大概只有唱戏的时候,才将情绪宣泄。
曲终,人是否该散?
这次唱完,二月红直直盯着张启山,“虞姬认定了霸王,就是一生一世的事。”
她可以随他笙歌夜夜,也可以随他金戈铁马。她可以同他登临高台,也可以陪他听四面楚歌。她宁愿为他慷慨赴死,也不愿成为他牵绊累赘。——虞姬认定了霸王,就是一生一世的事。
“日后吸了□□,我这嗓子怕是要毁了。佛爷,我二月红也算是长沙的名角儿,想不到最后一出戏,只唱给了一个人听。”
张启山听了,不知心里作何感想,却是匆匆离去,连道别也未能讲出一句。